晚自习下课期间,高一高二的孩子都像解放了一样,他们的走廊一片喧哗,闹闹嚷嚷的,学生们从教室里鱼贯而出,三三两两地打闹,要不就在趴在走廊的栏杆上吹风,或者结伴去洗手间。
整栋教学楼唯有高三整个年级是静悄悄的,走廊上一个学生都不见。偶尔从教室门出来一个老师,吹会儿夜风,又忙不迭地进去了。
高三还在考试。
季驰光已经答完题目了,此时正在检查。他坐得靠窗边,夜风温柔,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将白日的暑意消了个散,间或送进白玉兰的香,惹得教室内一阵芬芳。
季驰光的运动手表脱了下来,随着书包一起归到了讲台那里。连桌子抽屉都是空空荡荡的,反了过来。书和杂物都被放到了讲台上。
虽然现在只是一场普通的摸底考试,但不知是否因为他们已经升入高三的原因,即便这次考试不用按成绩排名分班,其他方面却和大考一样严格。
这种事情往后便都是常态了,要持续接近一年的时间,直到高考前夕才停下。
季驰光抬了抬头看黑板上方的挂钟,见时间还有十分钟了,便又赶紧低头检查自己的答题卡有没有涂错或者错行的情况出现。
可能是因为检查了好几遍的缘故,看着看着,季驰光又开始走神了。
他在心里反反复复地在想跑完步后宋羲没有摸他头的这件事儿,又发散到不知从暑假的哪一天起,宋羲就不再摸他的脑袋了。
季驰光情不自禁地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小毛寸又长长了,变成了微微打着小卷儿的头发,他的发质细软,很多朋友都挺喜欢撸他脑袋的。
为什么宋羲突然就不喜欢了呢?
季驰光心理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与难受,他忍不住偏头看宋羲。
新学年开学班里排了座位,宋羲暑假又蹿个了,虽然他没有怎么当着班里同学的面参加过体育训练,给同学们留下了他有点弱不经风的印象,但他的身高本来在班里就很傲人,一个暑假过后,便成了班里最高的男生。
现在宋羲稳稳地坐牢教室最后一排的位置,即便他是近视眼,也不太能往前面挪,因为会挡住其他同学。
季驰光则被分到了倒数第二排,看似和宋羲离得很近,但实际上两人中间隔了两个小组,怎么挪座位都不可能再像高二那会儿能够粘在一起,偏头就能彼此看见了。
宋羲早就写完了,他的脸上架着金丝边眼镜,冷白色的手则持着一支最普通的黑色签字笔,即便早就检查了好几次,他也在一遍遍地验算最容易出错的答题,看答案方面是否还有漏洞。
“那位同学,不要东张西望的。”
讲台上监考的老师点了季驰光,季驰光连忙转头,刚好就和老师的视线对上了。
他心下一慌,庆幸现在是考试,同学都在做题目,不敢转回头看到底是谁在左顾右盼被老师点了。
季驰光是个老实孩子,知道自己违反考规了,有点内疚,连忙埋下头,又认认真真地检查起答案来。
过了几天,成绩出来了。季驰光的名次并不算特别高,但鉴于交1中是重点中学,他们班更是群雄围绕,是进步一名都十分艰难的班集体,在这种条件下,季驰光的进步还是显著的。
他从期末考的39上升到32名,而且都及格了,年级排名也上升了二十几名。因为是开学后的第一次考试,类似于暑假学习的摸底,年级里还是照着月考的规格开了一次年级大会。
高中三年来,季驰光第一次跨上阶梯教室的讲台和大家分享学习经验,也是第一次和宋羲一起,坐在阶梯教室的第一排。
一轮考试过后,整个高三又投入到了紧张的学习中来。
交1中的学习进度要比其他普通中学的快,第一轮复习早就在高二下学期复习完了,高三上学期一开学,就马上进入了第二轮复习。
经过一个暑假没日没夜的恶补与刷题,季驰光已经基本掌握了课本上的东西,早就还给老师的东西也被他一一捡了回来。
对于季驰光来说,第二轮复习是很珍贵的机会。他在上课的时候遇到还不牢固或者听不懂的东西便会标记下来,在闲暇之余就去问宋羲。
但近期宋羲有一个全国性的英语演讲大赛,英语老师为此和宋羲一起准备了有大半年时间。
虽然宋羲总说没关系,但季驰光却仍害怕会影响到他。
所以季驰光遇到不懂的事情,总是去办公室问老师居多。或者随机抓住一个同班同学问问题。他们班同学的基础大多都比他牢固。
季驰光认真努力,时间在一次次大考小考中过得飞快,季驰光的成绩没有再下滑,高二刚重生那会儿他最害怕的家长会也安安稳稳地度过了。
一来二去,就到了宋羲生日。
宋羲的年龄比季驰光要大上半年多,他的生日在十月上旬。
今天一过,宋羲便正式地过了十八岁。国庆节时,他完成了他作为首席在交响乐团的最后一场公演,在台上,他收到了比之以往更多的鲜花。
宋羲早就在暑假的时候就递交了交响乐团的退团申请,通知书正好就在他18岁这天下了来。
宋羲没有选择邮寄,他是亲自去取的。
他坐在音乐厅外面草坪的大台阶上,今天是他第一次没有带着大提琴进市音乐厅。
落日余晖,日暮的晚霞伴着金光撒在这座华裔建筑师设计的音乐厅上,让其更显典雅恢宏。
浅色的眼睛远远地望着这座建筑,眼里晦暗不明。
其实他也没有很喜欢古典音乐,也没有很喜欢大提琴。
一开始只是为了找一个周末及节假日都不在家里的理由,但他从十二岁参团,到现在已经有六年的时间,总归是有点不舍的。
“宋羲!宋羲!”
宋羲一回头,便看到季驰光站在不远处,他刚从地铁口出来。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什么,另一只手则向他挥舞,边挥边喊他的名字。
季驰光见宋羲一听到自己叫他,便从台阶上站了起来,他脸上的表情虽如往日般淡然,但微微张开的嘴仍是展示了他的惊讶。
待季驰光跑到眼前,宋羲才回过神来。他忍不住绽出一个笑: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季驰光今天没有联系他。
季驰光挠了挠脸,不太好意思地说:“你之前说过,你,你每个周末和节假日的早上都会在市音乐厅.....”
“可是现在已经是傍晚了,要是我走了呢?”,听到居然是这个原因,宋羲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他忍不住起了坏心思,想逗逗季驰光。
宋羲没戴眼镜,一双明晃晃的眼睛暴露在外面。
他的眼睛是凤眼,眼角和眼尾俱尖,本来浅色的眼瞳看起来让人觉得有些不近人情,但此刻里头盛着的都是温柔笑意,像冰川于春日消融,淌下的皆是春水溪涧。
季驰光被他一逗,脸又红了。他没了反应,脑子像死机了一样,好半天才回过神,从张着半天都没有说话的嘴中挤出声音来:
“那,那我那时候再联系你。”
这傻瓜。
宋羲想摸摸季驰光的头,最后手却仍是僵住了。
季驰光却愣头愣脑的,他没有察觉出宋羲的异样,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
他让宋羲伸出手,又将手中那个小盒子往小心翼翼的时候往宋羲的手上放,待确认放好不会倒了后,才把牛仔书包往前背,从里面翻找什么。
那小盒子被宋羲托在了手心上,里头的东西冰冰凉凉的,凉意透过一层薄薄的卡纸盒子漫了开来,感受清晰。
虽这东西是冷的,宋羲却觉得自己的掌心被熨得发烫。
这是一个小蛋糕。
他正愣着神,季驰光那里也将东西找到了。
季驰光的手里托着一个巴掌大的绿色串珠小狗。蜜色的手将那小狗捏得死紧,季驰光忽然觉得有点拿不出手,但最后他还是一咬牙,将串珠小狗往前一递,嗫嚅道:
“这个,小,小狗,送,送给你......”
“生,生日快乐啊。”
小狗有着大大的耳朵,肚子和下半张脸都是白色的。小小的黑色豆豆眼点缀其上,嘴巴的部分还用红色的小珠子做舌头。虽然是串珠做得,但做得惟妙惟肖,而且憨态可掬。
这串珠小狗是季驰光自己做的,在暑假那时候季驰光与宋羲在书城的文具店里买文具,偶尔路过工艺品区。
工艺品区琳琅满目,许多串珠做的小猫小兔子之类的工艺品被挤到了展示架的最角落,他们已经过时了,但是还是没有被撤架,宋羲一眼就看到了它们。
他许久没动,好半天才被季驰光叫回了神。
宋羲回过神来便和季驰光道歉,但又忍不住转头过去看着那几只串珠做的小猫小兔子。半响,他才若无其事地说:
“以前我外婆也会做这些小东西,做过一只绿色的串珠小狗给我,可好看了。”
他还用手比划了两下,最后又勉强地笑了笑:
“但是被我弄丢了......”,说完这话后,宋羲的一只手便在季驰光看不见的地方捏成了拳,好半天才松开。
这是宋羲第一次在季驰光面前提到他的家里人,季驰光对那个慈祥的奶奶也有印象,忍不住仔细听。
季驰光想问点什么,但见宋羲一副难过至极的样子,便什么都问不出口了。
往后的这段时间里,季驰光都在做这个绿色的串珠小狗。
他在网上找了许多教程,甚至买了些书,还拆了好几次,才完成了这个看起来最可爱,而且也最贴近宋羲描述的绿色小狗。
宋羲曾经收到过很多名贵的礼物,虽然许多人并不太喜欢他,但是看在宋爷爷的面子上,也会在他生日的时候送许多礼物到别墅里。
更不要说他的亲生母亲,平生最大的爱好便是买一大堆奢侈品,来装扮她自己和宋羲。
她时刻想划清她自己以及宋羲与普通人的距离。
早就因名贵礼品而波澜不惊的心此刻却被一只廉价的、手工做的串珠小狗掠起涟漪。
宋羲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只巴掌大的串珠小狗,又翻来覆去,仔仔细细地看个遍。
个头比外婆做得小一点点,两只眼睛有点斗鸡,而且珠子的颜色好像也不太一样,这个更绿一些......
但是……
宋羲浅色的唇几度张开,他没了声音,最后才哑着声道:
“谢谢你,季驰光。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了。”
季驰光的脸本来就因为宋羲刚才翻来覆去观察串珠小狗而变红了,此刻听到宋羲道谢,便是连耳朵根也一起红透了。
他绞着手指头,十分不好意思,连穿着回力鞋的脚都忍不住在地上抵了抵,然后画起圈圈来。
宋羲眼里满是真诚。季驰光没有应对这种情景的经验,他是一个很不会应付别人感激的孩子,只能嘴笨地呐呐回道:
“不,不用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