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驰光点完头后,便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他手绞着自己的衣服下摆,硬着一把嗓子,有点怯怯地道:
“我、我真的进度挺慢的,而且很多东西都不太会......”,他说完,又瞟了宋羲一眼,上回他说自己不想耽误宋羲学习,宋羲那时动作温柔,脸看起来与往日并没有太大区别。
但季驰光就是知道,宋羲生气了。
“真的会耽误你的......”,他说完,又把头低了下来,看着被自己的手绞得皱巴巴的衣服下摆,他的视点专注地落在丑兮兮的指甲上,不敢再看宋羲了。他怕看到宋羲生气的脸,那样他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合适。
宋羲特意来到自己家里玩,自己却又让他生气了。
谁知宋羲听到季驰光这样说,竟是笑了。轻柔的笑声从季驰光的头顶落了下来,像山泉一般泠泠。
季驰光只感到宋羲伸手拍了拍他的头,然后又听宋羲说:
“没关系的,你看到我跑步你可能会觉得我在耽误你哦。”
宋羲这种哄小孩说话的语气与他以往说话的风格完全不符合。
季驰光是没见过宋羲跑步的,宋羲有哮喘,体育老师们把他当成瓷做的,哪怕他再三说自己可以跑,老师也都不敢让他进行激烈的运动。
他在体育课上他唯一的运动就是和同班同学一起学做新的广播体操了,虽然他根本就不需要去大课间。
不知道为何,季驰光听着宋羲这样哄小孩似地说话,脸莫名其妙地红了起来。他愣愣地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照着刚才宋羲拍他头的地方摸了两把。
触手是细软的小毛茬,打着卷儿的软软头发已经不见了,出院没几天季驰光就去理发店把头发修成了小寸头,现在又长长了点。
宋羲也常摸他头的,但和其他体育特长生那样撸小狗的方法撸他的脑袋不同,宋羲总是很克制地拍两下,随即就收回手,不会再多摸的。
季驰光莫名有点惆怅,惆怅中甚至还掺了点委屈。他垂着头,委屈兮兮地把手放在脑袋上,想着如果还是小卷毛的话宋羲会不会也像撸小狗一样撸他,毕竟小卷毛确实比毛寸手感好一点......
但是之前他还是小卷毛的时候宋羲也没多摸两下。
“.......怎么了?季驰光?”
季驰光听到宋羲喊他,愣愣地抬起头,应了一声。
宋羲一看季驰光就知道他刚才又走神儿了,宋羲也没生气,耐着性子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我说明天开始我到你这里来和你一起跑步,我们沿着江跑,然后再去学习怎么样?”
听宋羲这么一说,季驰光彻底回神了。
季驰光心里其实挺高兴的,他一和宋羲见面就开心。他的脸上浮出一个笑,但不到几秒又消失了,最终还是压下了心底里的那股高兴劲儿,说道:
“不好吧,你家,你家离这里可远了......”
宋羲家离这里可远了,宋羲住在本市富人集中的行政区里。节假日的时候宋羲不常要司机送,他通常是坐地铁出门,从宋羲家到季驰光家,最起码要四十多分钟,差不多要一节课的时间。
“而且你还要去交响乐团,时间太紧了。”
宋羲是市青少年交响乐团的大提琴首席,有大型演出的时候经常可以在本市的电视上看到他。宋羲生得好,摄影师偏好他,镜头多半是给他的。
每年寒暑假乐团都有许多表演活动,季驰光知道每逢节假日的早晨,宋羲都会去市音乐厅练琴。
宋羲摇摇头,小黄干完饭又来扒拉他,他便一把将小黄抱起来,手臂微微箍着小黄软乎乎的肚子,另一只手则把着它的小爪子向季驰光那边招了招:
“我马上18了,完成暑假的最后一次公演我就要退团了,你不用担心这件事。”
“你晚上要好好睡觉。”
宋羲一天都待在季驰光的家里。
今天十分热,万里无云,太阳悬空,阳光十分猛烈,烤得树上的蝉“知——知——”地叫,一声比一声响,仿佛空气都被热得凝滞了一般。
得知宋羲是自己坐地铁过来的,季婆婆便让他不要那么快走,起码等没那么晒了再回家,免得中暑。
宋羲便在季驰光这儿吃了午饭,原本季驰光见季婆婆回来了,就准备撸着袖子到厨房做午饭的,但又被季婆婆赶了出来,让他出来陪同学玩。
宋羲吃完午饭后,还在季婆婆的盛情邀请下到季驰光的房间里睡午觉。
季驰光踮起脚,从衣柜最上一层拿出了一个真空压缩袋,他把小薄花被子和小碎花枕头从里面拿出来,铺到了床上。
季驰光不太好意思,脸红扑扑的,有点难为情:
“是前两天洗过了的,干、干净的......”
宋羲看着通体小碎花的枕头和薄被子,眯着眼睛笑了笑。等主人率先上床后,他便也躺到了季驰光的床上。
季驰光的床是一张双人床,还算挺大,一侧的床上堆了大大小小的公仔娃娃。
季驰光睡在里头,他原先表情不太宁静,躺在床上后却打了一声哈欠,眼神也开始迷迷瞪瞪的,他原先想说什么,但困意排山倒海地袭来,最后只能捞过一条柯基公仔,嘟囔了一句午安后,便睡着了。
这间房间采光很好,一共有两扇窗户,床尾一个,床侧边的书桌还正对着一个小窗户。
天气正好,季驰光家在三楼,窗户外正好是小区的活动中心,没有其他楼挡着。躺在床上,就可以看到白云悠悠地从天上飘过。
盖着的被褥和枕头都散发着柠檬味的清新皂香,宋羲怕冷,季驰光又怕热。于是两人折中了一下,并没有开空调,只是开了放在床尾的立式风扇。
季驰光躺下后,呼吸就平稳了起来。他睡着了,但宋羲没睡。
即使知道在别人房间里面乱看不礼貌,宋羲却仍是好奇地打量起这个小房间来。
他往常对别人的生活没太大兴趣,但一想到这是季驰光从小住到大的房间,宋羲就难以抑制这种不知缘起的好奇心。
房间不算很大,刷着白色的墙漆,这套房子的装修似乎都有些年头了,墙已经有点泛黄了,还曾有几块地方掉了皮,但又被主人好好地补了起来,应该是近期补的,雪白的新漆与旧墙漆间对比鲜明。
老式的双人床靠着一面墙摆着,床头右手边就是房门。然后再右一点就是季驰光的书桌,木书桌上整整齐齐地摆着闹钟台灯和笔筒,还有一张季驰光抓着奖杯与季婆婆的合照,照片上头的季驰光比现在要小一点,看起来有点稚气,照片上祖孙两人都笑得很开心。
木书桌旁边就是一个木书柜,带着推拉玻璃门的那种,玻璃门上还贴了几张卡通贴纸,书柜里放了些书,里面还特意空出一排来摆放季驰光的奖杯奖牌,但季驰光得过的奖似乎并不多,只稀稀拉拉地摆了几个在上面,却都是齐齐整整的,一点儿灰尘都没有。
书桌左边则是一个高大的木衣柜,小碎花薄被子和枕头就是从里头拿出来的。
房间整体看起来老旧又清贫,整套房子给人的感觉也如是。但房子虽然看起来破旧,却都是干净齐整的,就连阳台的纸壳子和塑料瓶都被人扎好捆好了,阳台上还养了几盆绿植,自己在夜市打气球给季驰光赢的小盆栽还在,也被照料得很好。
季驰光的房间也是干净的,虽然东西不多,但都摆放齐整,死角一点灰尘也没有,看得出来经常打扫。连小黄都是蓬蓬松松的,带着小狗香波的味道。
季驰光这段时间都没有休息好,他头一沾到枕头上便困了,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就迅速睡熟了。他的体温高,又喜欢抱着公仔睡觉,蜜色的脸叫他睡得红扑扑的,嘴巴也红艳艳地微微张开,时不时砸吧嘴,或者呢喃点什么。
似乎是太热了,他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把怀里抱着的柯基公仔给扔掉了,手也撩了下衣服下摆,大半个胸膛就露了出来。
宋羲无意识地看到,他连忙垂下眼睛,又迅速偏过脸去,睫毛不安地颤动了一下,冷白色的手则摸索着床铺直到抓住季驰光宽大的衣服边,捏着他的衣摆把衣服拉到肚子上,将那一小片乍泄的春/光给挡好才敢转过脸来。
季驰光是怕热的,宋羲就下了床,把空调打开。又扯了点被子覆到季驰光身上,才来顾自己。
床尾的风扇宋羲不会关,插头又被柜子挡住了没法拔。宋羲关不掉,只得挪个位置让它继续吹着。
这风扇有点年头了,摇头的时候会带着一些“吱呀吱呀”的异响,但并不嘈杂。伴随着徐徐凉风,竟带了点催眠效果。
像回到了小学一二年级时的暑假,当时他还住在西南,夏天时,他就坐在竹席上吃西瓜吹风扇,还看动画片。
这风扇的声音让没有午睡习惯的宋羲也有点微微发困起来。
他又再看了季驰光一眼,宋羲怕冷,觉得空调吹出的风微微有点寒凉,便忍不住地把小碎花被子往自己身上裹了裹,还无意识地往体温较高的季驰光那里挪了两下。伴着风扇吱呀的异响,居然就这样睡着了。
宋羲心思重,睡眠浅。他有点想不起来上一次睡得这般好是什么时候了,应该也还是在小学的时候,这一觉竟是无梦。
宋羲醒来的时候已经傍晚了,太阳挪到了西边,晚霞与火烧云早就现了出来,反射在两个窗户的玻璃上,为窗外的风景镀上了一层绮丽。
季驰光则靠坐在床头上,正津津有味地翻看着什么。见宋羲醒了,连忙把手里的小本子往后一收,磕磕巴巴地说:
“你,你醒了啊。我看你睡得挺熟的,就没叫你......”
注意到季驰光刚才藏东西的那个动作,宋羲的眼睫毛不自觉地颤了颤,如灵蝶振翅,他沉默片刻,才回答道:
“是的,睡得很舒服,谢谢你。”,他刚睡醒,声音微微有点哑,往常如玉珠落盘的清冷嗓音在这会儿平添几丝性感。
“是吗?睡得、睡得舒服就好了。”,季驰光笑了,雪白的牙露了出来,一双狗狗眼也弯成了月。
季驰光在客厅见到宋羲的那一刻起,就担心宋羲并不太适应他家的环境。
刚才婆婆留他睡午觉的时候,季驰光也有偷偷在房间里说自己家环境挺一般的,不知道他会不会介意。如果不太习惯的话自己就请他出去喝奶茶,坐自己的小电驴去,很快就到了不会晒太久的。
宋羲却说不在意,而且接过小花被子躺了下来。季驰光心里犹在忐忑,却又很快抵挡不住睡意睡熟了。
等季驰光睡醒后发现宋羲还自己在睡,就睡在自己旁边。宋羲的眉目舒展,冷白色的皮肤像白玉似的,琉璃般的大凤眼闭上了,勾成了一条好看的弧线。气质温和了不少,少了平素里那种不近人情的清冷。
宋羲看起来确实不在意自己家的环境。
季驰光一看就看了许久,他觉得自己这样看人睡觉并不好,手机打开屏幕好几次要玩,等意识过来的时候他的眼神又黏在宋羲脸上了。
等宋羲的眉头开始皱起,眼睫毛也开始颤,季驰光才手忙脚乱地抄起放在床头架上的小册子看了起来。
见季驰光在笑,笑得憨乎乎的。宋羲的心里像是漏了一拍。他侧着身子枕着小碎花枕头,也盖着小花被子,季驰光怕他冷,还把自己的被子又分了一半给他。
宋羲刚刚睡醒头发有点凌乱,眼睛也不像往日一般有神采,浅色的眼睛雾蒙蒙的,像盛了一汪水,清冷的脸上添了几分脆弱。他的脑子似乎还没有从沉睡中苏醒,在意的事情便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你藏了什么?”
季驰光张了张口,见宋羲仍在耐心等待他回答,便像犯了错一样把自己的小本子拿了出来。
他羞红了脸,这是他十分拿不出手的收藏,他怕宋羲嫌弃他穷酸,连吃过的糖果纸都要做好清洁然后细细地粘在本子上当宝贝。
“是、是我的收藏......”
宋羲见季驰光捏着本子的手指都因用力而泛起白来,便用手肘支起身子,安抚性地给他一个笑,随后接过那个厚皮本子,也学着季驰光的样子靠在床头,翻看起来。
第一页便是几张亮晶晶的糖果纸,不止这一页,这满满的一大本都是。
亮晶晶的偏光糖果纸被主人好好地清理展开,贴在了本子上。底下还有稚气的笔迹,记录着自己吃这好看糖果的一天和心情。
通过这个小本子,宋羲仿佛看到小小的季驰光坐在桌前,握着铅笔一笔一划地把心情和日期写上,每粘好一张糖果纸,那双大大的狗狗眼便会弯成月亮,露出笑来。
想象中的小季驰光似乎与眼前的季驰光重叠在了一起,宋羲心中又起了莫名的情愫,似有什么小动物,一下又一下地在他心头撞动。
宋羲从未对其他人有这种感觉,他次次有这种莫名的情愫,都是因为季驰光。宋羲无从找参照,也想不明白,最终只能压下这种奇异的心情。
修长白皙的手划过那几张糖果纸,低声道:
“确实很好看,难怪你会这么珍惜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