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那天是周五傍晚,景市微风,天刚擦黑。
薛均家在城市西北方向的云湖中心,是这一片少有的低密住宅——是他母亲在他上大学那年买的,作为“独立起居的礼物”。
电梯在30层稳稳停下。
进门就是开阔的落地窗,整面朝东,能看见对岸的云锦塔和小半截天际线。
任屿尧左手拎着一个电脑包,右手拎着一袋山崎12年的威士忌。
“你怎么一到我家就像进了club。”薛均侧身让他进。
“你家这个装修还行,但氛围真的太像极简主义办公室,能不躁点么?”
任屿尧换鞋,在玄关站着不动,目光扫向客厅,“你这儿啊,跟你一样,越看越干净。我是不是要脱袜子才不打扰地板?”
“随你。”薛均低笑,把酒收进冰柜。
“哎我说,你整个屋子,除了书,就是音响系统和乐器——明明挺好一房子,被你住出了高定盒子的感觉,你应该买点画,再弄点装饰品。”
他看着那架黑色贝斯斜放在落地窗边,琴身在月光下泛着金属反光,像是一种不会说话的温柔。
“但确实有你的风格。像你的人——简单、克制、有点冷,功能性极强。”
“你每次来都总结一遍?”
“你每次让我进门我都很感动。”
薛均从厨房回头,拿着两个玻璃杯:“你是说我没温度?”
“你有温度,但你是那种‘得用热像仪才能检测出来’的温度。”
任屿尧打趣地放下东西,开始扫视他的餐边柜,“你这儿就不能摆点乱七八糟的装饰品?我送你的灯你也不用,那可是我从亲戚家顺过来的,贵得要死你知道吗!”
“那个灯不合我房子的光效。”
“你这整个屋子比咱们租的棚还专业,”任屿尧走到书墙前,扫了一眼那本摊开的Against the Day,翻了几页,放到一边,“活得像AI,不会累吗?”
“我不怕累,我怕杂。”
任屿尧点点头,转过身,把自己摔进米白色皮沙发里。
“说真的,你这儿太像数据中枢,我在你家都不敢动。要不改名吧,叫Jun's Lab,你当CTO,让我当主理人。”
薛均正在岛台上敲着冰,忍不住笑出声, “那你还不是每次都来,每次还都要换个方向吐槽,满嘴跑火车。”
窗外景市夜景已经亮起,远处云锦塔的灯光像一条从地面直刺天顶的信号脉冲,反射在整片落地窗上。室内调光是自动暖光,灯发出来的软光洗过木地板,温得刚刚好。
他把两杯威士忌端上桌,放在定制的胡桃木茶几中央:“一周没去,studio最近有什么动静?”
任屿尧晃晃杯子,说:“最近谢乔想排练Electric Relaxation,你觉得可不可行?”
“挺不好唱的,但我觉得她行。”
“我准备配一点Lo-Fi beats做铺底。你上次做的那段bassline可以塞进去,这种跟日本的jazz hiphop不一样,bass还挺突出的。”
薛均点头。
“夏阮最近想做点视觉风格的打样,跟温衡在试mv概念。”任屿接过杯子,吹了一口茶香,“你最近是不是状态有点散?”
薛均没否认:“确实。”
“不是因为上次那个女生吧?”任屿尧随口问。
“不是。”他回答得很自然。
“那你到底最近在想什么?”
“……未来。”
“你知道吗?”薛均轻声说,手指点了点茶杯边缘的水痕,“我一直觉得我们不该只做演出。”
“你是说……Soft Proof?”
“我是说我们这一群人。我们排练、演出、混音,但其实能走的路,比‘乐队’宽。”
“你说继续做音乐产品?工作室?”
“可能更系统一点的。”
薛均目光落在窗外,像是在看很远的地方。
“你知道我们做混音的时候在干什么吗?”薛均忽然问。
“……调音轨?”
“我们其实是在做验证。”
他转回头,眼里有种任屿尧很少见到的兴奋,“比如说,我不需要听懂鼓点的每一个细节,但我能听出来这个鼓点和贝斯是不是搭。我不需要分析每一条和声,但我知道整体和谐不和谐。”
任屿尧眨了眨眼:“所以?”
“所以我最近在想,这跟我做密码学里的一些东西,本质上是一样的。”
薛均的声音变得更加确定,“我可以在不暴露具体信息的情况下,证明一批数据是正确的。就像我可以在不听清每个音符的情况下,知道整首歌是和谐的。”
“……这么说好像还真有点道理。”
“而且你想想,我们编曲的时候,每个乐器什么时候进入,什么时候淡出,乐器之间怎么配合——这整个就是一个网络结构。”
任屿尧慢慢坐直了:“你是说,这些思路可以用到……”
“**计算,安全通信,很多地方。”薛均点点头,“我觉得我们这群搞音乐的人,可能比纯技术背景的人更容易理解一些东西。”
“这段时间我把我们demo里的beat routing数据写成了图结构。我觉得我们不是不能往技术产品转。”
“你是说用我们音乐的节奏结构反推模型?”
“不一定直接应用。”他语速不快,“我在思考一些**通信模型的应用方向。我们处理声音信号时的思想,跟零知识证明里的batch验证,某种程度是一样的。”
任屿尧靠在沙发上,盯着他半晌。
“你知道你有多吓人吗?”他说,“你是把你所有的情感通路都拿去算逻辑了。”
“也许吧。”薛均没否认。
“但你让我佩服的一点就是——你永远不热情,但你每一个念头都热得发烫。”
任屿尧顿了一下,真诚地说:“要是你真干这个,我一定去给你拉投资,搭上我全家的所有人脉。钱不是问题。”
他笑了一下,眼里亮光隐约:“先把手上的论文写完吧。”
空气微微静了一会儿,任屿尧没再打趣,只是起身,走去阳台。
“你家阳台太犯规了,这个角度看过去……我靠,落地玻璃外的灯光像电路板,这感觉真说不上来。”
“你可以不回去了,反正有客卧。”
“别。你家这么整洁,我怕我一睡着就降低平均精致水平。”
“你已经降低了。”薛均淡淡说。
任屿尧回头笑了。
“你知道你这样说话,就很难让人知道你其实挺温柔的。”
薛均轻声:“不需要有人知道。”
“哇……”任屿尧坐回沙发,摇头:“你这人就是一套安全系统,防火墙拉满。”
“我只是觉得,没必要让别人承担我没确认的东西。”
————
星期天下午,Citrus Room。
三点五十三分。
屋子里铺着低频鼓点和人声采样,空气像被跳动的音节卷起来。墙角灯是橙黄色,地板上堆着线缆和调音设备。
今天薛均、任屿尧、谢乔、温衡和夏阮都在。
乐队今天练的是自编的一段Jazz Hip-Hop结构——
BPM不到90,节拍沉稳但层次复杂,谢乔那段人声走的是半说唱 气声切分,温衡的鼓点像落在每句歌词间隙里的呼吸。
薛均坐在他的监听位,头发稍乱,戴着大耳罩耳机,低头调整贝斯走线的均衡参数。
他眼睛下有一小圈青色,是昨晚debug留下的。
“重来。”他说。
谢乔点头,眨眼:“好吧。”
鼓声一起,薛均的贝斯从低音区浮上来,像是厚毯铺底。
他没用什么华丽的技巧,而是让每个note落得精准——你能听出来:这个人是靠节制创造张力的。
夏阮从边上轻轻哼了一段旋律,谢乔接着半句rap: “Underneath the neon, we’re both just lost…”
大家笑场。
温衡敲桌:“可以可以,这句录下来!”
————
整个排练持续了一个半小时。
最后一遍录音时,屋里灯光调暗,只有调音台面板的蓝光亮着,像是宇宙飞船上的指挥中控。
薛均站在贝斯后,闭眼弹了最后两个音。
然后他摘下耳机,轻轻说:
“今天可以了。”
没有热烈收尾,没有“good job”式的庆功感——
但所有人都知道:
只要他说“今天可以了”,那今天就没有缺口。
————
屋里正响着节奏淡入的采样,灯光从墙角的轨道灯打下来,斜照在控制台上一排滑块与电缆接口上,像乐器的脊柱。
排练告一段落,几个人瘫在沙发和地毯上。
任屿尧抱着笔记本坐在地毯中央,腿伸得长长的,膝盖顶着贝斯盒的边角,一边翻着录音软件的时间轴,一边说:
“你们等一下,来听听上周录的那段,谢乔结尾完全走音。”
“我那不是走音!”谢乔躺在毯子上,金蓝挑染的头发铺开一圈,“是气氛到位太high了。”
“放给你听听你‘到位’成什么样。”任屿滑动触控板,快进到那一段,“你听你听,‘I'm floating—uhhh—speech’……”
他一边模仿,一边把电脑音量拉高,那种毫无气息支撑的“现场演出尴尬滑音”瞬间从扬声器里砸了出来。
夏阮笑得靠在沙发上,手里的吸管茶晃了一下:“你上次录完不是说你整个灵魂都发光了吗?”
谢乔把吸管咬在嘴里,眉毛往上一挑:“发光归发光,但音准它也可以发散。”
“但那天最好笑的不是你,”任屿尧笑到要起身去倒水,“是薛均。你们没看电玩城那个视频吧,他站在跳舞机对面盯着——我发誓他当时整个人都定住了。”
他手指在键盘上点两下,把那段视频调出来,把进度条拉到后面,视频的拍摄角度转了90度,从跳舞机上的夏阮和温衡切到薛均的侧影上——是谢乔的杰作:
电玩城灯光下,一个女生手里紧握着抓娃娃的控制杆,而薛均就站在远处,神情专注地看着那一块方向。
“你看这个你看这个。”他指着画面放大,“你当时是真的看傻了。”
谢乔立刻补刀:“你那个眼神……啧,不就是‘啊她竟然有男朋友了’的‘静默型震惊’吗?”
薛均那时正坐在控制台边的高脚椅上,弯着腰在调音轨的导出格式。他没抬头,只是说了一句:
“只是认识。”
“但你有点在意。”夏阮靠着沙发边缘,声音温柔而准确地落下来,像一滴水打进平静池面。
薛均指尖停了一瞬,在调音板边轻轻敲了两下。
“没有。”
任屿尧把杯子搁下,语调开始戏剧化:“你要不要听听你这句话的语气?‘没有’——这语调就像‘有个人不是我妈妈但我小时候是她带大的’一样离谱。”
“真的很像。”谢乔笑着说,“而且你那天眼神根本不像‘陌生人’。”
“你们自己回看一下,”夏阮手机震了一下,低头回起微信,手指纷飞。她笑笑,“薛总,回头反悔了,到今年年底的聚餐你都得包了。”
屋子里一阵笑声,甚至窗外的阳光都透过灰白百叶窗照进来,为整个画面罩上一层淡金色。
薛均没接话,手指轻轻扣着控制台的旋钮。
他的侧脸在这光线下显得格外干净,睫毛浓而不乱,鼻梁挺直,唇线带着微微的紧。
他没看任何人,但嘴角在某一刻轻轻抿了一下——
一个几乎无法被察觉的微表情,像是一句“别再闹了”的无声抗议,也像是承认某种他自己都不想承认的心动。
谢乔忽然静了一下,挑了下眉,看着他说:
“其实你不说话的时候最可疑。”
薛均终于抬头了,目光扫过几个人,嗓音不高:
“你们不排练了?”
“你才刚刚开始意识到自己在意一个人,”任屿尧轻声说,“这个阶段,最适合写好bassline。”
大家又笑。
空气像恢复了平衡,但某些情绪的低频仍在空间中振荡。
他低头继续调音轨,动作仍然稳、节奏不变,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刚刚那一下“嘴角抿住”的反应,是他这周唯一一次——情绪不受控的波动。
————
他们收拾线的时候,任屿尧忽然说:“你这种人谈恋爱会死人的你知道吗?”
薛均皱眉:“什么意思。”
“你每天都在‘低调制造秩序感’。你如果哪天把那种温柔用在一个人身上——会疯的。”
薛均没答话,只是扣好乐器箱。
“你会让人感觉,”任屿尧声音轻了点,“你不是靠热情让人靠近的,是靠让人相信——靠近你,不会被误伤。”
灯光关上,设备收好,门轻轻扣上。
他走进夜里,像走进城市的数据流中。
安静,但始终在运转。
作为这部小说的founder·操盘手·主理人,有谁在意我的lab笑话和主理人笑话[可怜]
最近好忙,忙着离职、换地方回家。终于出现了第一个野生读者,开心。
心情不好,我也好想去巴厘岛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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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节奏的批量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