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因为酒精上头,钟辞的笑容不似往日那般虚假,也不似寻常淡笑,整个人笑里透着狡黠,带着浓烈的兴趣。
借着宋折的力,身体前倾,明亮的眼眸里清晰地倒映出对方的轮廓,眼见他从青涩无措变得强势出击,又变成羞涩模样。
“小侯爷想让我明白什么?”
她的话语极轻,带着明显的引导,想让对方亲口说出来。
看着对方变化纷呈的脸色,她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忍不住生出捉弄他的心思。
直到对方身体无限靠近,宋折再也忍不住地猛站起身来,脚步凌乱地后退两步,警惕看着面前的人。
他暗中深呼了两口气,努力想要压制快要跳出来的心脏。
同时又暗暗庆幸,这是在二楼,钟辞看不见他脸上泛起来的红润,还祈祷着,对方不要听见他如雷声一般轰隆作响的心跳声。
他此时应该说什么?说他想让她明白,他的喜欢,和那些人的不一样,是爱慕,是心悦,是想要触碰,想要拥护,想要她对他也是这般情感……
可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被吸引的呢?
是重生后见到的第一面,察觉到她的不一样,又或许是面对地痞流氓时她的狠厉,再或许是因为她面对山匪时的从容,她对人心底线的试探,她的计谋,她的原则,她的大义……?
“殿下……”宋折声音微哑,房间内的酒气弥漫,温度上升,两个人这时候清晰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氛围之下,心里的话也忍不住落到唇齿之间。
“我,我或许……已经倾心于您了。”
钟辞:“……什么时候呢?小侯爷。我竟一丝都未察觉。”
她缓缓站直了身体,目光明亮,声音清楚。若不是身形晃动,很难认为她此时是喝了酒的状态。
“……我不知。”宋折不安地攥紧了袖口,眼神湿漉漉的,在昏黄的灯光下十分明显,看上去还有些可怜,“您,是怎么想的呢?”
钟辞看着他的模样,嘴角有些不自然地扯了扯,总觉得现在的情况很怪异,但是喝了酒的脑子此时又反应不过来。而且“可怜”的表情出现在对方的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很强的违和感。
“我……”
“殿下!”不待她话说出,宋折快速打断她。
他向前了两步,两人隔着桌子,一呼一吸似乎都能清晰地察觉:“先不用告诉我。”
虽是这般说着,钟辞却敏锐地察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不安,可是再看向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又仿佛是她的错觉。
“我……”可是她刚一开口,宋折又忍不住全神贯注听着,眼神一眨不眨,生怕遗落一个字,“我若是没记错,我们前世都未曾与人有过这类感情,所以……”
“所以您不信我……?”
“你可以想办法让我信你。”
话音落了半晌,二人就这么对视着。
而宋折眼里湿漉漉的那股可怜劲也渐渐消退,恢复成最原本的阴暗。
他本就不是那种会让自己看起来很可怜的人,这才是最原本的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平日里的懒散模样也不过是因为他对一切都游刃有余。而今他以为示弱了,就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却没想到钟辞根本不吃这一套。
而钟辞这会儿才松了一口气,这才是她认识的宋折,当初快死了都没见露出这种表情,难道会因为怕她拒绝而把自己变成可怜的样子?
“殿下真的很让人伤心呢。”
他轻轻呢喃着,看着眼前眼神明亮的少女,拼命压制住了体内兴奋到疯狂叫嚣的气息。
于他而言,若是钟辞真因为他扮弱心软接受他,他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但心里可能永远会有一层薄膜,而不是像现在这般,令他痴迷。
“小侯爷又何尝不是令人大吃一惊呢?”
钟辞嘴角微勾,轻声回应。
这酒气弥漫混沌的环境里,两个人靠的极近,却是没有丝毫旖旎的氛围,说话却依旧夹枪带棒,你来我回。
宋折无奈地叹笑一声,转移了话题:“殿下下一步准备做什么呢?可有臣能帮上忙的?”
“毕竟臣要让您相信,也要为您做一些什么才是。”
他定定看着钟辞,眸中恢复了往日的漫不经心,但是那眼神又在告诉她,我就在这里,您随意使用,直至您满意为止。
钟辞轻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在房间内踱步着。
“一年之内,河州必定成为我的囊中之物。”
“而其中的关键,并不是这次赈灾的成功与否。”
“而是能否解决未来河州的水患。”
“可是殿下,您知道的,河州受地势影响,想要完全预防是不可能的。”宋折此时也坐了下来,又浅抿了一口杯里的酒,撑着头,朦胧地看着移动的钟辞。
“不,有可能。如果有何曹的话。”
此话一出,宋折周身的气压都低了两度,原本含笑的眸子也多了几分冰冷:“殿下,你同何曹走的是不是有些过于近了……”
“而且你不是没给过他选择,可他从未珍惜过,还要给他机会吗?”
“不是给他机会,是给河州的百姓一个可能不遭受洪灾水患的可能。”钟辞停了下来,与他对视,虽是喝了酒,但目光清明,让人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
宋折盯了一会儿,抬手就将手边的酒杯一饮而尽,他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感觉,明明一开始就只是想利用钟辞,想让她只专心赈灾,不用管其他人生死存活。可后来,她身上这种对所有人都用心的气质却又在不断吸引他。
还在质问他,他的卑劣无情又怎么配她在她的身边。
他有些烦躁,既烦对方为何要如此心怀大爱,又烦自己为何会如此冷血无情,对于其他人的生死内心毫无波动。
“小侯爷,没必要苛责自己。”钟辞似乎发现他的异样,走过来坐在了对面,“我的目的也并不纯粹,我想要那高处的权力,我想要家人平安,百姓安康,但这些并不冲突。”
宋折眯眼看了过去,轻笑:“殿下是在宽慰我吗?”
“若你这般认为也可以。”
钟辞也嘴角微勾,看着他回道。
而他晃动着酒杯,任由杯中的酒水荡漾。
-
如宋折所说,此后的一个月里,他阻断了王城里源源不断伸过来的手,同时将假消息传递了出去。
而何曹也在钟辞的监视下,重新翻新了原本的堤坝,并且计划着新建新的堤坝。
就连一直十分高调的陈兴安,依旧还在孜孜不倦地帮助她建立起信通殿,也不知图谋什么。
但是一切也并非完全顺利。
赈灾的银钱如今已经所剩无几,而送去裴府的银子以及裴昌延还未找到,地宫里卖掉的东西总归是不多,难以解当前困境。
而且堤坝翻新后不久,又连着下了几日的大雨。
所有人都在担心这场雨会持续太久,担心翻新的堤坝不能撑过这场雨。
“殿下,我们回去吧。”
向兰手上拿着还不断滴着水珠的伞,与钟辞一同立在城门高墙之上,看着远处汹涌湍急的河流。
而不远处新修好的堤坝不断地被水流冲击拍打着,偶尔还会漫过溢出,在这暴雨之下,堤坝看起来也是岌岌可危。
“若是这场大雨继续下下去,堤坝会受不住的。到时候不仅堤坝附近的村庄会再次遭殃,城内恐怕也会有一场灾难。”
钟辞有些忧心,此时一阵风吹过,雨水带着丝丝冰凉打在脸上,让她不由得微微抬头,看向了不断坠下雨滴且丝毫未有停歇之势的天空。
思考着这次命运的轮盘,还会不会幸运地站在她这一边。
“走吧。”
收回目光,对着向兰轻声道。
这场雨应该是夏季的最后一场大雨,此后进入秋冬季,也迎来了平水期和枯水期,若是能撑过这场雨,也给新建堤坝提供了时间。
但是,先得安稳地度过这场大雨。
向兰撑起伞,两人再次踏入街道。
却在抬眸之时,看见了大雨朦胧之下,撑着伞立在雨中的宋折。
溅起的水珠沾湿了他的鞋子衣摆,但他依旧一副散漫坦然的模样,见她们走出来,抬脚上前了一步,却踏进了一个水洼,溅起了一层涟漪。
看样子是又有消息了。
“向兰,你先回马车等我。”
“是。”
向兰看见宋折,也知道二人有话要说,便自己撑着伞,先行回到了马车内。
“殿下还在忧心?日日来城门这里看。”
宋折收了伞,将其放在一旁。
“大雨不停,说不定命都会留在这里,自是会担心。”钟辞微微抬头,示意他进一旁的屋子里说话。
而他也不客气,跟着进了屋子,径直坐在了一旁的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浅抿一口后才开口:“王城来消息了,陛下准备再派一人前来河州。”
“他不放心何曹?”
钟辞眉头微挑,嘴角也多了些讥讽。
该说不愧是帝王,为了以绝后患不惜再派一个人前来确认。确认她受否身染疫病,确认河州受否还在掌控之中。
不过人来得了,走不走得了,可就由不得他了。
“你准备怎么做?”她忽然有些好奇,若是宋折又会怎么做呢?
“杀了。”
宋折嘴角微勾,干净利落地说了两个字,还不忘抬眸看向钟辞。
而她眉眼弯起,毫不意外对方的决策。那双漆黑的眼睛倒映出她的模样,两人也似乎都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