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各个街市都支起了几口大锅,熬煮着药材。
官差通知了整个安元郡的人,今日天微微亮,便有不少人用纱布遮住口鼻,前来观望。
眼见天色愈发明亮,众人也开始低声讨论。
“四公主说疫病已经能根治了,这是真的吗?”
“公主可是圣上派来赈灾的,应当不会有假吧。”
“圣上都多少年没管过我们了,四公主难道会做的比当今圣上还好?”
“可四公主这些天确实一直在忙赈灾的事情啊,如今疫病的药都研制出来了。”
“你可别忘了,她之前找人试药都死了多少人了!”
人群中声音嘈杂,熬药的若青同长生对视了一眼,一脸凝重,手上熬药的动作也慢了几分。
今日自告奋勇出来熬药的时候,他们还不相信钟辞说的百姓不会信任她,不会轻易喝药。
现在置身在这个环境下,他们才懂钟辞话里的意思。
“各位,这个药已经验证过,对于治疗和抑制疫病都有很不错的效果。”长生将手中的勺子放下,扬声道,“如今四公主念河州正处灾年,这些药会免费供应七日,只要坚持七日,不管你们是否患上疫病,七日后都会完全好。”
“真的假的?”
“你还信啊!可别忘了之前都治死好些人了!”
人群中沸腾了一阵,但瞬间又恢复了低语,他们也在等,等一个敢上前的人,等一个证明这药真的有效的证据。
“他们不相信。”若青眉头紧皱,看向一旁的长生有些不安。
“让开,都让开!”
随着一声呵斥,人群中让出了一条道路。
官差拨开人群,护送着三五人走了过来。那些人一脸病态,显然是病情刚有好转的样子。
或杵着拐杖的老人,或扶着老人的青年人,他们走的很慢,直奔向长生和若青所在的位置。
这时,人群中忽然有人惊呼。
“那不是林五家的老婆子吗!前几天他们家把老婆子送去试药的时候,家里哭天喊地的,没想到老婆子竟然好起来了!”
“诶!还有被江二家丢出去的媳妇!”
“若青姑娘,长生小大夫,你们还好吧。”那个被称作江二家媳妇的妇人搀扶着一个老人走到大锅面前,苍白的脸上扯出一抹笑容,关心问道,“四公主让我们来帮你们。”
“啊?”长生张了张嘴,不确定地看了看他们几个老弱病残,回头与若青又对视了一眼。
见两人如此,那妇人忙开口解释道:“是四公主说,今日施药可能不会顺利,但是百姓见到我们,就会相信药是有效的,施药也会顺利一些。”
话音刚落,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步履蹒跚走上前来,问:“姑娘,这药真的有效的吗?可以给我来一碗吗?”
“当然可以。”若青忙给她盛了一碗,递了过去。
那老人伸出手时,手上的皮肤仿佛腐烂的水果,暗红色皮肤里还能看见渗出的黄白色脓液,以及周围已经变成黄白色的坏死皮肉。
“老人家,您似乎已经晚期了,去北街找我师父吧,或许还能治疗。”
长生瞥到这里的情况,担忧的与若青换了位子。已经到晚期的人,身上流出的液体都是有毒的,碰到都有可能感染。
老人闻言看了他一眼,随后摇摇头,端着一碗药走到了角落,解下了背后的包袱抱着。
这时人群也都凑了上来,长生的视线受阻,依稀只能辨别那个老人手中的药似乎是倒进了包袱里。
在一切都进行地十分顺利时,钟辞带着秦支来到了裴府。
正准备敲门的时候,与裴昌延身边的侍卫撞了个正着,同行的还有一脸洋洋得意的言元化。
一见到钟辞,他瞬间收了脸上的笑,与侍卫一同向钟辞行礼:“参见四公主。”
钟辞不动声色让秦支回来待命,同时勾起一抹轻笑,目光落在了言元化身上:“言长史,好巧啊,你来裴府做什么呢?”
言元化硬挤出一抹笑,在袖中的手狠狠收紧,抬眸的目光闪过一丝狠厉,“不过是前刺史大人有事相商罢了……”顿了顿,嘴角的弧度更大了几分,“四公主来的巧,裴大人正准备去请您来一叙呢。”
话落,还略带深意地看了身旁的侍卫一眼。
那侍卫也顺水推舟应和:“确实如此,四公主似乎也是来拜访我们大人的,就由卑职给您引路吧。”
他侧过身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一旁的言元化见状也退后两步,让出一条道路出来,嘴上却是阴阳怪气:“四公主慢走。”
钟辞微眯双眼,目光掠过两人,嘴角微扬,看来有人也等不及了。
侍卫在前方引路,一路上直接略过大厅,将她引向了后院。
穿过后花园时,钟辞甚至恍惚回到了椒房殿的后花园,草木林立,奇石嶙峋。其中池面上的珍贵的并蒂莲绽放在荷叶之间,清香四溢。
穿过花园的月洞门后,又走上了回廊,院中的山石水景,花草树木,哪怕是亭台楼阁,都十分精致奢华。廊边摆放的奇石草木,都是不惜人力从各国弄来的珍稀玩意儿。花圃种植的也都是娇贵的玉兰、芙蓉和牡丹,颜色之丰富,一看便知是各种名贵品种。
一路走到一间雅致的别院,院内装饰相较外面,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整间屋子都是用紫檀木和金丝楠木制成,屋内的青铜连枝灯常燃不熄,步入其间,还能闻到淡淡的花椒香味。若非其间陈设不一样,她都要以为自己来到了王后的寝殿。
钟辞一进去,那侍卫就将门关上了,连带着秦支也被拦在了屋外。
“大人,别闹了,客人来了~”一声婉转娇嗔的声音从内殿传来。
微风吹过一旁的月光纱的纱幔,隐约透出两个交织在一起的人影。
“那有什么关系。”男人的声音十分邪气,一听便知就是裴昌延,他搂着女子,两人在离正厅的半步之遥的纱幔后面,头越靠越近。
“裴大人,原来你有这种癖好啊。”钟辞盯着那纱幔背后的两人,漫不经心开口,“难道本宫在这里,还更能助你的兴?”
纱幔后的两人动作一顿,随后裴昌延一把将纱幔掀开,搂着怀里的女人走了出来。
他身上的长袍半敞,微微上挑的丹凤眼此时格外邪气,看向钟辞的时候也没了最开虚与委蛇的尊重,而是饶有兴趣的、阴鸷的打量。
而身旁的女子,眉眼低垂,妆容精致到仿佛每一根眉毛都是她精心描绘,发间别的一只点翠步摇,每走一步都在灯光下散发流光,整个人就像精致木偶,华丽但毫无生气。
“四公主这般急不可耐,不如加入我们?”裴昌延唇角微勾,不加掩饰地冒犯着她,没有了清远王的劝阻,他也变得肆无忌惮。
“裴大人,你找本宫来,就是说这个?”钟辞收了嘴角的笑意,目光宛若利刃一般刺了过去,声音冰冷。
裴昌延沉吟片刻,将怀里的美人一把推开,大步流星走到了钟辞面前,眸光既复杂又阴冷,半晌才开口:“……像、你比三公主更像。”
钟辞皱眉:“什么?”
一旁被推开的女子又缠绕了上来,抓住裴昌延的胳膊撒娇:“大人……”
“呵。”裴昌延冷笑一声,搂过那女子坐在了主位上,目光灼灼地看向了钟辞,“你是来救人的吧?人我可以给你,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闻言钟辞心中一震,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没想到对方这么直接,直接戳破她的目的,也知道她已经知晓了,是他将人扣下了。
整个人不由得紧绷起来,警惕地问:“什么要求?”
裴昌延面上的笑意渐渐收起,那双阴冷的眸子宛若毒蛇盯上猎物一般,死死看着面前的人,微微张口:“留在河州,陪我。”
他身边女子精致到挑不出一丝毛病的面庞也僵了一瞬,看向钟辞的目光带上了几分审视。
而钟辞却是感觉毛骨悚然,她可不会天真地认为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曾经河州刺史喜欢上她了,结合方才的话以及一路上的布局装饰,仿佛千丝万缕的无形丝网纠缠到一起,指向了一个方向,而那个答案让她感觉更加惊恐。
这里的装潢布局像极了椒房殿,而她和钟骊容会像谁,答案不言而喻了。而那人怀里的女子,甚至都有几分神似……
突然,钟辞由内而外感到一阵恶心,目光看向裴昌延的时候也仿佛在看一个蛆虫。
她的表情太过直白,裴昌延脸上最后的笑也没有了,眼神阴狠地死死盯着她。
“当年没能抢走你母亲,你觉得如今我会留不下你吗?”
他微微抬手,将手中的一颗珠子弹了出去。珠子划破空气,径直将一旁的窗户打破。
几乎是瞬间,外面就响起了打斗的声音。
“四殿下你确实聪明,盘算的也很好,连我表兄他们都被你摆了一道……”裴昌延拨弄着怀里女子的青丝,漫不经心地开口,“但这里是河州,我在这里待了八年。”
“就你的那些算计,真以为能逃过我的眼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