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候着的妇人见钟辞回头,单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泪水,问道:“小姐,您想知道什么?”
向兰扶着妇人坐下,钟辞也坐去了她的身边:“你们是河州一带流亡过来的吗?”
妇人摇了摇头:“我们是阳和县本地人……”
她抽了抽鼻子,轻轻晃动安抚着自己孩子,看向钟辞的时候带着些窘迫,“小姐,您是外地来的吧?难道不是为了来我们这里买孩子?”
听到她的话,钟辞眉头紧皱,还以为是听错了。
为何会将买卖孩子说的如此自然?
那妇人见她一脸不解,才意识到她对此一无所知,忙解释道。
阳和县不仅是庄稼果子盛产,家奴买卖也很盛行。
今日路过的那条主街,每到午时左右就会自动分为两侧,一侧是正常的小摊贩,一侧则是婴幼儿买卖。
只因这个时间段会有很多富庶显贵之家出门宴饮,若是运气好遇到好的主家,孩子不仅能有个好去处,他们也能得到一笔钱,但也只有那一个时辰他们可以光明正大的出来买卖。
稍微能填饱肚子的家里,若是想要卖掉子女,都会等到子女过10岁送到牙行里面去卖,这时的孩子可以劳作,卖的价钱也更高。
像他们会抱着婴孩来卖的,都是家中已经揭不开锅了,不得已来卖掉的。
当然也不乏有的人家专门不停地生育婴孩来卖,以维持全家的生计。
由于他们这里的特色,经常有不少外地的显贵来到他们这里来买家奴。
往年,他们出来不过几刻钟就卖掉了,只是今年是灾年,外地来的人少了很多,他们才见到人就蜂拥而上,想要尽快卖掉手中的孩子。
“什么狗特色!”一旁的向兰听了,直接破口大骂。
而那妇人也只是微微垂下了头,抱紧了手中的孩子。
“这是县令默许的吗?”钟辞发出疑惑,“阳和县不是景阳的富庶之地吗?”
“小姐,县令他,已经付出很多努力了,没用的……”妇人面上苦涩,“我们阳和县有个商会,商会才是县里真正的话事人,这种买卖的规则也是商会制定的。”
向兰难以置信:“商会还能越过县令?”
“如果商会背后有人,”钟辞神色越来越凝重,“县令也只会是个摆设。”
几人一时间都沉默了。
那妇人见说的差不多了,便有些窘迫的开口:“小姐,您说给的报酬……?”
钟辞瞥了向兰一眼,示意她拿钱。
妇人收了钱之后便就起身深深鞠了一躬,随后离开了房间。
恰巧同出门采买回来的若青撞上了。
不待若青询问,那妇人忙把钱袋子往怀里塞了塞,垂着头快速跑了出去。
“殿下,她……”
若青把一些干果点心和成衣放在了桌上,有些疑惑地看着那妇人远去方向。
但是钟辞只是摇了摇头:“你们先下去吧,不用叫我吃饭了。”
她此刻只感觉到心累,这几日所遭遇的,都是前世今生在王宫从未听说和了解到的。
她出宫时,是做好了会见到饿殍遍地景象的准备,也决心一定要治理好水患。
但是,如今所遇到的任何事情,无一不在告诉她,人性的复杂,以及荒诞事件背后会牵连的势力。
都在拷问着她,还要继续下去吗?哪怕遭遇中伤或是诛灭。
是夜。
钟辞独自一人又坐在了大堂的角落,面前的酒已经空了几壶。
整个人脸上泛起了红晕,眼神也十分迷离空洞。
她单手撑着自己脑袋,另一手则不停地往自己嘴里灌酒。
宋折从外面进来,在大堂找了一圈才看到她,直径走了过来,默默拿掉了她的一旁的酒壶。
而她在喝完一杯,要倒酒之时,没有摸到酒壶。
有几分朦胧地坐起了身子,看向了立在她对面的人。
待看清来人后,咧嘴一笑:“小侯爷……你要来一杯吗?”
宋折:“钟辞,你如今的样子是怕了吗?”
他的声音冷的可怕,但却让钟辞的酒醒了大半。
她捏住杯子的手不断收紧,一言不发。
而宋折直接拉起她的手腕,带着她上了一匹马,直冲集市。
路上的颠簸让她酒醒了大半,呼啸的风声从耳边划过,两人的心跳声都如同鼓声一般沉重,清晰地传入彼此的耳朵里。
路是通往集市,但去的却是集市后面的那条汹涌的河道——
他们去了附近的一个酒楼,对于达官显贵来说,这个酒楼的位置并不好,从二楼的雅间望下去,不是万家灯火喜乐安康的画面。
而是臭水沟渠,腐尸烂肉之地,若是不幸一点,还会看到有人衣不蔽体,或行苟且之事,很是败坏兴致。
但宋折带着她来到此地,直接打开了窗子。
楼下昏暗一片,若不是有人影在动,或许根本发现不了那一片河道有人。
“殿下,你是不是在疑惑,他们为什么不回家?”宋折眸中冰冷,嘴角的笑意也是讥讽,“那条河道下面被洪水冲掉的就是他们的家。”
钟辞:“——?!”
“殿下,若是您真的想要插手那些普通人的人生,您先问问您自己有做好随时面对这些场景的准备吗?”
“宋折。”钟辞缓缓闭上了眼睛,“所以你从一开始,一直想让我专心赈灾,是认为我根本不会真的为了百姓,认为我同王城里面那群争权夺势的人是一样的……”
她看向了他的眼睛:“对吗?”
——“那你呢?”
宋折嘴角的笑意渐收,眸光沉沉:“我帮不了所有人,有些人也没必要帮。”
此时下方一阵骚动,白日里同钟辞一同去过驿站的妇人此刻也在其中。
她原本抱着自己的孩子,也挤在人群中,但是在看到什么后,一脸惶恐,转身就跑走了。
从那群喧闹声中,他们也听清了大概——
白日里用5文钱被买走的那个孩子,晚上尸体就被主家丢了回来,身上还淌着血,面目全非。
“严叔,你糊涂啊!谁不知道钱家老爷好娈童,你怎的就把孩子卖去钱老爷家了!”
“我能怎么办!要是不卖掉这个孙子……全家都活不下去!”
那严叔抱着孩子,老泪纵横,“我可怜的孙子……”
“殿下,您看到了吗?他们人性就是如此卑劣,一边卖着孩子,一边又为孩子的死哭……”宋折看向了钟辞,眸光中带着深深的探究,“您明日一早出发前去河州赈灾,不再管这里的事情,其实也不会妨碍您未来的夺权之路。”
但是一旁的钟辞只是看着下方的,眼中还蓄着方才的泪水。
她转身看着宋折,目光如炬:“宋折,这不是他们的错,是掌权人的丧尽天良,对他们敲骨吸髓……”
“但他们出卖自己的孩子或是孙子,这是实事!”宋折立马反驳道,神色也变得格外认真,“殿下,即便如此,您也心无芥蒂要帮助他们,是吗?”
钟辞:“对——”
看着她明亮认真的双眸,宋折垂眸轻笑,语气感慨,卸下了全部的试探,“殿下,还好臣赌的是您。”
既然她都能包容那些百姓的劣根性而去帮助他们,那也定然能理解他帮助他……
“所以小侯爷,”钟辞猛地反应过来,眼神如同淬了冰一般寒冷,“您在试探本宫,为什么?”
她的目光太过直白,宋折有些不自在地挪开了眼神,转移话题,“我们该回去了。”
“宋折。”钟辞一把抓住他,“帮我。”
夜风袭袭,宋折转头又看向了面前的少女,对方双眼鼻头微红,而鼻梁上的那颗浅灰色的痣,竟衬得她宛如神女一般,他不知不觉就应了下来,“好。”
他意识到自己一直盯着她的时候,瞬间移开了目光,将面前的窗户关上了,隔绝了外面还在继续上演的各种悲欢离合。
“殿下,清远王已经去河州了。”宋折又再次看了过去,只是这次的目光不再如之前那般刻意,“你准备怎么做?”
钟辞:“都去河州了……”
她走到桌边,手指将整齐放着的杯具,弹落了一个,嘴角也染上了一抹冷笑,“那就在去河州之前,送他一份大礼吧。”
“殿下准备怎么做?”宋折笑眯眯看着她,好整以暇地靠在了窗边,“可有臣可以帮上忙的?”
“自然是有。”她又拿起桌上另一个杯子,放在了原来的被弹掉的杯子的位置,“你要保证明天何县令来的时候,李启是醒的。”
宋折好心提醒:“殿下,臣得提醒你一下,何县令可是杨太师的人。”
她眉头微挑,嘴角也染上了一抹笑意,“是吗?那更好了。”
看着对方略微不解的眼神,她解释道,“小侯爷可还记得李启来河州是干什么的吗?”
宋折双眸微眯,马上懂了她的意图。
李启来河州就是为了查出河州一带灾情不断扩大的原因,如今却在阳和县遭到山匪的绑架,就他的伤势来看,定然是掌握了什么致命证据,才会让他们害怕他把证据传出去。
由于不确定证据在哪里,他们才会一直折磨他,想让他交代。
而在阳和县那么容易就被劫持了,没有县令的手笔他是不信的。
若说阳和县的商会是这里的话事人,那何县令这么久还能相安无事,那必定是达成了某种协议,否则就县令这般懦弱不能成事的性子,早就被商会背后的人替换下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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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人的卑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