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念集团总裁办公室内,落地窗外蓉海市的繁华景象被厚重的玻璃隔绝,只剩下无声的车流与霓虹。
室内,冷白的灯光映照着黑白灰为主的极简风格,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雪松香薰气息,冰冷而肃穆。
苏豫端坐在宽大的黑檀木办公桌后,正在批阅一叠文件。
他紧抿着薄唇,侧脸线条锐利如刀削,眼神专注而冰冷,仿佛执掌生死的判官。就在他抬手去拿桌上的骨瓷咖啡杯时,指尖莫名一滑,精致的杯子脱手坠落。
“砰——!”
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刺耳。深褐色的咖啡液如同泼墨般溅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板上,瓷片四分五裂,一片狼藉。
苏豫的心猛地一缩,一股没来由的慌乱瞬间攫住了他。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声。
“苏总?”助理吴桐听到动静,立刻敲门探身,语气带着关切,“需要帮忙吗?”
“杯子碎了,叫保洁来处理一下。”苏豫皱了皱眉,试图压下心头那股怪异的不安,声音却比平时低沉了几分。
“好的,马上。”吴桐应声退下。
然而,心中的那股不安非但没有消退,反而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
苏豫感到心脏狂跳不止,呼吸也变得急促,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起,急促的铃声打破了室内的死寂。
来电显示是“李管家”。
一种强烈的预感让苏豫立刻接起电话:“喂,李叔,出什么事了?”
电话那头,李管家的声音充满了惊恐和颤抖,几乎语无伦次:“少、少爷……夫人她……夫人不见了!”
“你说什么?”苏豫猛地从椅子上站起,巨大的动作让真皮座椅向后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握紧手机,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婉婉她怎么了?你说清楚!”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惊惶。
“少爷,上午兰姨说夫人回房补觉。午饭时我去请,却发现卧室空无一人!兰姨也请假离开了!我们找遍了整个庄园……在后花园最偏僻的墙角,发现了一个被茂密蔷薇枝蔓遮掩的破洞……洞口的大小,刚好能容一个人通过……外面就是马路,车辆来来往往,很容易就能坐车离开。少爷,对不起!是我失职,没有看好夫人……”李管家的话语充满了自责和懊悔。
苏婉失踪的消息像一道惊雷,在苏豫脑海中炸开。
刹那间,他只觉得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几乎握不住手机。
他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巨大的恐慌和愤怒交织,几乎要将他吞噬,但他用强大的自制力强行压下。
“听着,李叔,”苏豫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那个洞,派人守着,但先别封死。立刻、马上联系兰姨,问她知不知道婉婉的下落!家里的事情你先这样处理,我亲自去找她。”
“是,少爷!您……您自己也注意安全。”李管家担忧地嘱咐。
挂了电话,苏豫颓然跌坐回椅子上,但仅仅一秒,他又猛地弹起。他试图平复纷乱的心绪,却发现徒劳无功。
那个他小心翼翼禁锢在金色牢笼里的夜莺,终究还是找到了缝隙,要振翅飞离他了吗?一种即将失去一切的巨大恐惧感将他淹没。
“婉婉……连你也要离开我了吗?”他低声呢喃,眼中是前所未有的脆弱和痛苦。
他像一阵风般冲出办公室,脸色阴沉得可怕。吴桐急忙追上来:“苏总,半小时后还有部门会议……”
“全部取消!我有急事!”苏豫头也不回,脚步又快又急,甚至带着一丝踉跄,迅速消失在电梯门后。
吴桐愣在原地,他刚才似乎看到……苏总泛红的眼眶里,有一闪而过的水光?他从未见过苏豫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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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蓉海市一家五星级酒店的豪华套房内。
夕阳的余晖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给房间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苏婉蹲在打开行李箱旁,默默整理着夏楠下午为她购置的简单衣物和生活用品。她的动作有些缓慢,带着一种决然的平静。
当她合上行李箱,正准备拉上拉链时,小腹突然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让她瞬间闷哼一声,脸色变得惨白如纸,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她无力地跌坐在地毯上。
堕胎手术的麻醉药效彻底过去了,迟来的疼痛以排山倒海之势报复性地袭来。
这远比她经历过的任何一次痛经都要猛烈,像是有一只冰冷的手在腹腔内狠狠搅动。
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不仅因为身体的疼痛,更因为心底那份无法言说的亏欠——那个在她身体里待了三个多月的小生命……但她用力摇头,驱散这份软弱。
苏婉不后悔,这个孩子源于苏豫的强迫和仇恨,本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
她咬着牙,手臂紧紧扶着床沿,艰难地支撑起身子,从桌面上拿起准备好的布洛芬,和水吞下。药效渐渐发挥作用,腹部的绞痛才稍微缓解了一些。
走到窗边,她眺望着窗外熟悉的城市全景。高楼林立,霓虹初上,这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
明天,她就要永远离开这里了。一丝浓烈的不舍和怅惘涌上心头。
她今年才二十岁。
原本,她的二十岁应该在美丽的北淮大学校园里,为学业忙碌,和同学嬉笑,或者在图书馆为期末考试奋战。虽然平凡,却充实而自由。
可现实是,她过去的一年多如同困兽,被剥夺了学业和自由,甚至被迫承受了怀孕和堕胎的身心双重创伤。
少女时代的天真烂漫,早已在这一年多的禁锢与折磨中消磨殆尽。
她对苏豫有恨吗?有的。
但在知晓了父母辈那血海深仇的真相后,那恨意又变得复杂而无力。苏家欠他三条人命,她所享受的优渥生活,某种意义上确实是偷来的。苏豫的报复,似乎也有了“理由”。
冤冤相报何时了。她太累了,不想再背负着上一代的仇恨活下去。她要听从妈妈最后的话,忘掉这里的一切,重新开始。她才二十岁,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铃铃铃……”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屏幕上跳动着“裴澈”两个字。苏婉犹豫了片刻,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喂,裴澈。”她的声音平静无波。
“婉婉,是我!你还好吗?”裴澈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澈温暖,却难掩急切。
这一年多,他在北淮大学,却从未停止过对苏婉的牵挂。一得知她逃出来的消息,他立刻坐最早的一班飞机赶回了蓉海。
“我很好。明天就离开了,以后……应该不会再见了。裴澈,忘了我吧,保重。”苏婉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冷淡而疏离。
“婉婉,你在哪里?让我见你一面,好不好?就一面!”裴澈的声音里带着近乎哀求的哭腔,“求你……你可以忘记我,忘记这里的一切,重新开始生活。但对我而言,这是最后一面……让我再看看你,好吗?”
听着电话那端熟悉而痛苦的声音,苏婉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过往的记忆纷至沓来,裴澈阳光般的笑容和温暖的怀抱让她心生不舍。
最终,感性战胜了理性,她妥协了,就当是……告别青春的最后一次任性吧。
“好。”她轻声说,“我把时间和地址发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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蓉海市西郊,慈心疗养院。
苏豫的车一个急刹停在门口,他几乎是跌撞着冲了进去。门口值班的中年女工作人员孙静认出他,立刻换上谄媚的笑容迎上来:“苏总,您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我夫人……苏婉,她今天有没有来过这里?”苏豫紧紧抓住门框支撑身体,声音因焦急而沙哑,眼神锐利地盯住对方。
孙静眉头一皱,心里一紧,她想起唐秀英之前的特意交代,眼神闪烁了一下,努力维持着镇定:“您是说苏婉小姐?她……她早上是来过,吵着要见林秀雅女士。但按规定我们不能让她进去,她在门口待了一会儿,然后就自己离开了。”
“她往哪个方向走了?”苏豫追问,不放过对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这……我没太注意,好像就是朝着大路那边走吧。”孙静眼神飘忽不定,嘴里含糊其辞。
“好,谢谢。”苏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背影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
看着苏豫的车驶远,孙静拍拍胸口长长舒了口气,后背惊出一层冷汗。她只希望自己没有露出破绽。
回到车上,苏豫没有立刻发动车子。
他颓然地靠在椅背上,失神地望着窗外逐渐暗淡的天色。疗养院工作人员那一闪而过的慌乱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他心中成形。
“婉婉……你是不是都知道了……知道了林秀雅吞药自杀……知道她不想拖累你……知道了是我害死了她……”他痛苦地闭上眼,将脸埋进掌心,声音哽咽,“对不起……婉婉……对不起……”
这时,手机再次响起,是姜醒打来的。
“苏总,查到了。夏楠今天下午用‘林晚’的身份信息,购买了一张明早七点飞往英兰的机票。酒店入住记录也查到了,是市中心的美景华庭酒店,我现在把详细地址发您……”
“不用了。”苏豫出声打断,声音异常沙哑低沉,“不用发给我了。钱已经转给你,麻烦把你查到的所有相关信息……都彻底删除吧。我不需要了。”
电话那头的姜醒愣了一下,虽然满心疑惑,但还是应道:“……好的,苏总,合作愉快。”挂了电话,她不禁嘀咕这些有钱人的心思真是难以捉摸。
苏豫缓缓抬头,望向车窗外。
夕阳已经完全沉入地平线,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他抬手,轻轻抚摸着车内后视镜上挂着的一个小小照片夹,里面是苏婉一年前笑得眉眼弯弯的照片。
他的指尖温柔地拂过照片中人的脸颊,眸中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深情,还有痛苦与挣扎。
“婉婉……”他低声自语,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泪水不自觉的落下,“我放你自由。这一年多,能够和你在一起,哪怕是用错误的方式,也是我人生中最快乐又最痛苦的时光。我知道,你从未愿意留在我身边,你不爱我,一切……都是我强求来的。对不起……祝你……以后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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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七点,天色已完全暗下。
苏婉按照约定,走出酒店,前往不远处的小区里一家私密性很强的私房菜馆。
为了抄近路,她拐进了一条相对僻静的小巷。巷子里的路灯有些昏暗,两旁是高耸的墙壁,投下浓重的阴影。
苏婉裹紧了外套,加快了脚步。
走到巷子中段,包里的电话响起,她刚刚拿出手机,突然感到后颈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像是被什么虫子狠狠蜇了一下,随即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
她甚至来不及呼救,眼前便猛地一黑,身体软软地向下倒去。
意识彻底消失前,她模糊地感觉到自己被几双有力的手臂迅速抬起。
黑暗中,一辆不起眼的黑色面包车悄无声息地滑到巷口。
车门打开,苏婉被迅速塞了进去。车门“哗啦”一声关上,面包车迅速启动,汇入车流,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寂静的小巷里,只遗落下一只屏幕已经摔出裂纹的手机。
屏幕忽明忽暗地闪烁着,上面不断显示着来自“裴澈”的来电。
铃声执着地响了一遍又一遍,却再也等不到它的主人接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