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华欢悠悠转醒时已是翌日早晨,天刚蒙蒙亮。
她撑着身子坐起,脑子里还有些混乱,呆坐了一会儿后宿醉的头痛才袭来,她狠狠压着额角揉了几下,用干涩的嗓子唤道:“姚黄,魏紫。”
两人掀开帘子进到里间,见她面色不太好,姚黄道:“醒酒汤还在小厨房火上温着呢,我这就去给殿下端来。”
魏紫先给她递上一杯水润喉咙,姒华欢问道:“昨日我是怎么回来的?”
她依稀只记得和那群美男玩行酒令一时上了头,喝得多了些,那酒喝起来不怎么烈,后劲却不小。
到最后她是怎么睡着的,怎么回来的,全然不记得。
好像是有个人闯进来了,然后……
“我昨日,没做什么丢人的事吧?”她试探问道。
她自小便好面子,若是做了什么丢人的事,她康乐公主的面子可往哪搁。
魏紫尴尬一笑,眼神飘忽道:“没有吧。”
那就是有了。姒华欢心头一紧,头痛地按住眉心,“有话直说,从有人闯进来开始说。”
魏紫微微意外:“殿下记得呀?”
“记得什么?”
“记得明安侯来的事。”
姒华欢动作一顿,猛地抬眸,“关他何事?”
好吧,看起来是真不记得了。
魏紫深呼吸,豁出去了般,一口气道:“昨日明安侯突然推门进来,说风纪整顿便让人把小倌都带走了。殿下起身要和明安侯理论,结果……结果不小心滑了一跤昏过去了,幸而明安侯及时接住了殿下,把殿下带回宫。”
姒华欢身子一僵,整个人如遭雷击,半晌才消化掉涌入大脑的信息,木然道:“他,他怎么把我带回来的?”
魏紫抿抿唇,伸出双臂比了个横抱的姿势,“这样抱,抱回来的……”
“啊啊啊!”姒华欢赤脚跳下床就向浴池冲,“本公主要沐浴!”
太晦气了!
前世他抱她,是她将死之时。这次不知还要倒什么霉。
魏紫早料到了这个场景,从容地跟上她的脚步,“好的殿下,浴池内已放好热水,撒好花瓣。”
姒华欢整个人泡在暖玉铺成的浴池中,温热的水流裹着花瓣漫过肩头。她思考了半晌,总结出一个结论——
谢昀不仅天生和她八字不合,还克她。
她第一次见到谢昀时,是十二年前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
自小她就喜欢各种亮闪闪的东西,各种绚丽的宝石和金饰。五岁的她缠着皇后给她小小的脑袋上插了满头的首饰,两条肉肉的小胳膊上也戴满了玉镯金钏玩,叮叮当当的有趣极了。
她正对着铜镜美美欣赏,嘉平帝领着一个小男孩走进来,说他是为国战死的骠骑大将军之子,和皇后商量他以后就住在宫中的事宜。
她好奇地打量这个漂亮的小男孩,两人视线交汇,他琥珀色的眸子中竟满是戏谑,忍不住嘴角上扬,又咬唇压下。
小公主顿时鼓起腮帮子。
她认得这种眼神,上次长宁郡主笑话她时,就是这副表情!
她回头端详铜镜中自己毫无规律插满一头的首饰,亮闪闪的多好看呀。
这小孩长得漂亮却是个没眼力的,竟敢笑话她康乐公主!
姒华欢撅起嘴巴“哼”了一声,扑向嘉平帝,故意把珠钗晃得哗啦哗啦响,“父皇,蓁蓁好不好看?”
嘉平帝笑呵呵抱起她,煞有其事地左看看右看看,夸她是京中最漂亮的孩子。
姒华欢骄傲地朝那少年扬起下巴,向那个不懂欣赏的家伙投去一个洋洋得意的眼神,谁知对方竟视若无睹!
小公主彻底愣住,从来没人敢这样对她!
她气呼呼地直跺脚,从此记下了这个傲慢无礼的讨厌鬼。
那年冬天格外冷,姒华欢裹着狐裘,手捧着暖炉趴在窗边,眼巴巴地望着院中蹴鞠的几个孩子。
她先天不足,自小体弱多病,嘉平帝对她爱护得紧,从不让她参与任何有危险的活动。所以总是只能看着别的孩子,比如一些进宫玩耍的皇亲国戚,和她的兄弟姐妹在院子里跑闹。
期间她发现谢昀装作不经意地瞥了她好几眼,一看就没安什么好心。
结果不出她所料,谢昀突然趁她不备突袭她。
“砰——”
眼睁睁看着蹴鞠飞来,额头突如其来的剧痛让她眼前一黑,便没了意识。
自此,二人的梁子便结下了。
浴池里的水渐渐凉了,姒华欢浮出水面,湿漉漉的长发贴在雪白的背上。
她康乐公主顺遂的一生中,唯遇见谢昀这一个绊子。
果然是祸躲不过吗?
重活一世,她原想离这个冤家远远的,没想到命运弄人,他反倒阴魂不散地缠上来。
姒华欢掬起一捧水泼在脸上。也罢,来日方长。
好不容易重回年少时,等她先潇洒一番,再慢慢收拾他。
姒华欢只着一件素纱寝衣,慵懒地斜倚在软榻上。魏紫手里捧着雪白的帕子,细细绞着她湿漉漉的长发。
殿内熏着淡淡的龙脑香,姒华欢舒服地半阖着眼,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案几上的玉梳,盘算着怎么和谢昀算账。
忽然姚黄一阵风似的小跑进殿,面带急色,“殿下……”
“这般遮遮掩掩的做什么,天塌下来又不用你我扛着,说吧。”姒华欢漫不经心道。
“方才早朝上,有御史上了折子,当朝参了殿下一本……”
姒华欢拨弄玉梳道手指蓦地停下,“参我什么?”
魏紫放轻了动作,以免一会儿殿下动起来扯到精心保养的青丝。
“不知怎么,殿下去折梅苑的事传到了几位御史的耳朵里,几位御史参您是未出阁的公主,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去找小倌,还一下叫了十个,不成体统……”
“啪”一声,玉梳脱手,被狠狠掷在地上,碎成两截。
姒华欢一下坐直身子,湿发从魏紫手中滑落,甩出几滴水珠。
“这群老匹夫,”她眸中怒火灼灼,“政事上讨论不出个所以然,天天盯着别人的家事参也就罢了,如今还管到本公主头上来了!”
魏紫连忙把水渍已经浸透素纱寝衣的湿发捧起,搭回架子上,轻声劝道:“殿下等头发干了再出门,小心受了风,头风要发作的。”
姒华欢倚回软塌上,胸口剧烈起伏,“哪几个御史?”
“唔,我只记得有申御史和景御史。”姚黄苦着脸,“也不知怎么的,消息传得那般快,眼下京城中到处都在传殿下的风言风语呢……”
姒华欢危险地眯起眼睛。
都怪谢昀这个衰神!如果不是他多管闲事,到折梅苑搞一出什么风纪整顿,那群老头如何能知?
说不定还是他见昨日跟哥哥告状无用,故意和御史串通一气,谋划今日早朝狠狠参她一本,给她添堵。
她自认自己没错,但是有人公然说她的不是,她岂非很没面子。
而且背后告状这一行径,她非常不齿。
这时一个小宫女脚步匆忙进殿,行完礼头都不敢抬,道:“殿下,陛下宣您去紫宸殿。”
姒华欢闭上眼睛,深吸口气慢慢吐出,“去回了,一会儿便去。”
等头发干得差不多,她让魏紫随意挽了个简单的发髻,换了身衣裳,素面朝天地往紫宸宫去。
永安宫离紫宸殿不远,姒华欢便未乘步辇,特意绕开了去姒华容宫中的必经之路,以免碰见衰神。
屋漏偏逢连夜雨。姒华欢觉得一定是今天的日子不适合她出门,才会在一条几乎不会有人走的偏僻小路上碰见谢昀。
绛紫色官服出现在视线的霎那间,姒华欢没有丝毫犹豫,立即脚跟一旋,转头就提着裙摆就往反方向走。
谢昀耳力极佳,那阵熟悉的脚步声一出现便已察觉,他刚要上前,就见那道纤影如受惊的雀儿般倏忽消失,只留下一缕幽香。
他若有所思地望着人儿消失的转角,思考了一瞬,转身折返。
姒华欢到紫宸殿时,屋内宫人已全被嘉平帝屏退。她从容落座,故作乖巧地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大眼睛一眨一眨,盯着嘉平帝不说话。
嘉平帝脸色有些不太好,帝王威严尽显:“前朝有人参你的事,你知道了吧。”
姒华欢点点头:“知道。”
“你有什么想说的?”
“没有。”
嘉平帝噎了口气,稳声道:“你怎么突然会去那种地方?是庆阳教你的?”
姒华欢很有义气道:“不是二姐姐教的,是我自己要去的。”
嘉平帝尽量心平气和道:“京中的男人不是没有了,就算是你不满意父皇上次给你找的那些驸马人选,再寻其他世家的便是。你竟然去……确实太出格了。”
姒华欢不服气:“凭何男子可以寻欢作乐,女子找小倌便是出格?”
嘉平帝严肃道:“我知道你一直很崇拜庆阳,但庆阳被男人伤了心,养的面首也都是受各路举荐的清白男子,也就罢了。可你不同,你怎么能……”
“我也被男人伤了心……”姒华欢小声咕哝道。
嘉平帝的手顿在半空:“谁?什么时候的事?”
姒华欢抿紧嘴唇。
她前世被谢昀一箭射穿了心脏,可不就是被男人伤了心嘛。
嘉平帝半晌等不到回话,便知她在睁眼说瞎话,毫无悔过之心,脸色沉了几分,背过身道:“在没有我的允许前,你不许踏出宫门半步!”
“父皇!”姒华欢霍然起身,眼底满是不可置信。
十七年来,她何曾受过半点责罚?父皇平日里连句重话都不曾有过!
姒华欢:屏幕前的家人们你们觉得我说的对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