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许若言赶到郭府门前时,裴安已经在那里等候了。
“嫂嫂你来了,”裴安上一秒还在不停对着双手哈气,下一秒就迫不及待地上去迎许若言,“郭尚书听说你有法子救他的夫人便命我快些带你来,所以时间有些早,还望嫂嫂海涵。”
许若言一听觉得情况不简单,便摆摆手:“无妨,生命至上。快进去吧。”
郭府门前的看家小厮听了裴安的话,也不说要先进去通报老爷了,直接将大门敞开放他们过去,许若言便聪聪拉着裴安向里走。
走到前堂时郭原急忙迎了出来。
“裴大人。”
裴安挥挥手:“不要拘泥于礼数了,快些让我们去瞧瞧您的夫人吧。”
“哎,您们这边请。”
郭原一边在前面领路一边跟许若言解释:“我夫人三日前诞下一子,但生产便开始高热不退,少腹拘急疼痛且恶露秽臭,不思饮食。太医院的御医都轮流看过了但都无计可施,还请夫人您一定要救救我夫人啊。”
他脚下步子飞快,越说语速越急,声音里有浓重的鼻音,应该是刚刚哭过。
许若言的眉头慢慢皱起来。
听这个症状,怕是凶多吉少。
古代医疗条件实在有限,女子生育后因为各种病症而离世的不在少数,一方面是因为缺少对一些病症的认知,另一方就是没有治疗条件。
许若言咬咬牙,暗下决心,一定要将这人救过来。不仅仅是为了他们的计划,更是为了一条鲜活的生命。
既然自己鬼使神差来到了这里,就要尽自己所能改变这样的状况,哪怕成功率非常低。
到了西厢房前,许若言回头跟两人说:“你们在外等候,不要进来。”
郭原欲言又止,只能抹了把眼泪,扑通一下跪在许若言面前:“您一定要治好她啊,求求您了,让我拿什么换我都愿意…… ”
裴安赶忙去拉他,一边安慰他一边朝许若言使了个眼色。
许若言深深看了跪倒在地上的郭原一眼,转身推开了门。
屋内灯火通明。屏风后的床上,一个女子正平躺着,嘴里不断发出虚弱的呻吟声,床头一个小丫鬟正用沾湿的手帕给她擦着脸。
“麻烦你们让一下。”
在急重症病面前,时间就是生命。许若言不敢耽搁,放下药包就开始观察这妇人的情况。
产后壮热,恶露,下腹疼痛。
许若言又掀起妇人盖着的被子从下观察。
缝合的伤口处红肿化脓。她轻轻碰了一下,立马引起了妇人撕心裂肺的痛叫。
“看看我,能看到我吗?”许若言掰开她的眼皮伸手在她面前晃晃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转头对旁边那个小丫鬟道:“你们府上应该有酒吧,白酒有吗?给我拿一瓶来,再打一盆热水,还有盐,就平常厨房里用的盐。”
小丫鬟反应很快,领命后就哒哒哒地跑走了。
许若言又看向另外两个挤在一起的丫鬟:“你们两个,找一套你们夫人最干净的衣服给她换上,快点!”
两个小丫鬟手忙脚乱地从屋外拿来刚洗好晒干的衣裳,刚要去给自家夫人换上就被许若言拦住了。
“等一下,先去用温水和胰子净手。”
等到白酒和热水都拿来的时候,丫鬟们也已经在给妇人换衣服了。
“屋里留一个人帮我,其他人都出去。”
许若言把外衫脱下,又将里衣的袖子卷起来,然后蹲下将白酒倒入了热水里。
“你让她们别闲着,多打几盆热水来,热水不能断。”
话音刚落,许若言猛地抬头看向那小丫鬟:“你刚刚净过手了?”
小丫鬟被她严肃的眼神吓了一跳,但还是赶忙点点头。
产褥热属于细菌感染病,是因为产后产妇一直处于充满细菌的环境中而感染的疾病。许若言虽然精通医术但是并不会制药,因而无法将现代的抗生素治疗法带到古代,而且现在环境又有限,根本没有办法保证治疗过程一直处于无菌环境里,这种情况下,她只能尽力而为。
她用干净的麻布沾过稀释的白酒,先给妇人清理了伤口,而后又用淡盐水反反复复地冲洗伤口。幸好这几个小丫鬟都很机灵,无论许若言需要什么都能第一时间递过来,这缓解了几分许若言的焦虑。
好不容易将妇人的伤口处理好敷上消炎用的白酒,许若言又开始忙着给她擦拭全身,试图进行物理降温。
因为要尽可能减少环境中的细菌,所以屋子内不能有很多人在。许若言便不让丫鬟们帮忙,清理完伤口后就将丫鬟赶了出去,自己留下给妇人擦拭身体。
忙活了有两个时辰,许若言筋疲力尽地将麻布扔进盆里,推开房门。
门一开,郭原就急切地跑了过来。
“大夫,我夫人她怎么样了?”
许若言连轴转一下午,连喝一口水的时间都没有。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嗓子,耐着疼痛道:“目前来看情况还算良好,接下来记得多给她喝烧开的温水和米汤,家中有三七粉吗?给她服用,没有的话就赶紧去附近的药铺买些。”
她转了转脖子,对远处的一个小丫鬟招招手。
“你叫什么?”
小丫鬟低着头,声音有些发颤:“我叫莲花。”
许若言道:“行,就你,莲花。伺候你家夫人的事只能由你一个来,其他人,不管是谁,不准进入你家夫人的房间,听到了吗?”
莲花点点头,郭原见了也赶忙跟着点点头。
“还有,你要时刻留意你家夫人的体温,多用温水给她擦拭身体,按压她的子宫底部帮助止血。我下午还会来一趟,在此期间若是发现她病症加重一定要及时来找我。”
莲花微微蹲下身:“莲花明白,夫人放心。”
许若言揉了揉眉心:“那就先这样,我先走了。”
她抬脚欲走,忽然偏过头定定地看了下郭原。
“不要担心,我会尽力医治的,目前来看还有很大希望。”
郭原愣了一下,眼泪随即哗哗地流下来,再开口时连完整的一句话都差点说不出来。
“谢谢大夫,谢谢裴大人……”
出了郭府,许若言眯着眼睛瞧了瞧正盛的太阳,长长叹了口气。
“麻烦你了小安,下午我自己来就行,就不麻烦你了。”
裴安急忙摇摇头:“不麻烦的嫂嫂。我见嫂嫂已经十分疲惫了,快些回去休息吧,要不要叫我哥来接你?”
许若言这才空出脑子来想裴觉。今早她走的时候裴觉的屋子还没亮灯,估计还没醒,她又很着急,便没跟裴觉打招呼。
她沉吟了一下:“你哥要去沿海地区走一圈,我不知他何时出发,就自己回去好了。”
听了这话裴安立马开始献殷勤:“那嫂嫂我送你回去好了,我乘马车来的,停在街的那头。嫂嫂要去哪里,回家还是去药铺?”
许若言略一思考便道:“回家吧。先回去看看裴觉出发了没。”
裴安想着也去跟自己兄长报备一下进展,便屁颠屁颠儿地跑到前头给许若言带路去了。
许若言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欢快的背影,不禁有些怀疑自己的记忆。
这真的跟自己第一次见到的那个成熟沉稳的裴安是一个人吗?
果然每个人在亲人身边都会不由自主地变成幼稚的小孩子。
回到家中后,许若言第一眼就瞧见了禁闭的房门。
“大概已经走了。”许若言推开沉重的大门,果然没有见到裴觉的身影。
“夫人!”麦冬从前堂跑过来,“老爷刚离开不久,他留了一封信给您。”
裴安跟在许若言后面进了院子,闻言不由得好奇地抻着脖子去瞅那封信。
许若言展开信大致看了一下,无非就是告诉她自己为了能在会试前赶回来决定早早启程,让她不用担心。
“……此去一程有竹影陪着,夫人无需担心,我会按时向家里寄家书的,夫人照顾好自己,勿念。”
裴安忍不住在背后砸砸嘴:“不愧是有了家室的男人啊,就是变得啰嗦了。”
许若言回头看他:“裴觉以前不是这样?”
裴安被许若言问的差点蹦起来:“那肯定不是啊!我兄长以前都是雷厉风行,整个人都冷冷的,话特别少,能让他说这么多的也只嫂嫂你一个人了。”
他又夸张地打了个激灵:“太令人牙酸了,我以后可不能变成这样。”
许若言对他的话不予置评,只是笑笑。
“那既然这样我们就去药铺吧,去给郭夫人拿些药材。”
裴安“哎”了一声,跟着许若言往外走。
“那个,嫂嫂,”他纠结了好半天还是忍不住凑过去问道,“那郭原的夫人真的能治好吗?我看郭原那痛不欲生的样子感觉已经很严重了。”
许若言淡淡道:“你想听实话吗?”
裴安有些紧张地“嗯”了一声。
虽然已经是一月底了,但是这里丝毫没有入春的迹象,暴躁的寒风依然在席卷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气温难以攀升,只能委屈地缩在零下。
许若言踩碎一片路边的枯叶,道:“八成是治不好了。”
这一句话就像一把沉重的铁锤,狠狠凿在两个人心里。
“嫂嫂这么厉害,也没有办法吗?”裴安还是忍不住问道。
“我的医术也是有限的,虽然不至于束手无策,但是这个病属于急症,只靠现有的药材,很难做到完全治愈。况且现在天如此寒冷,那妇人刚生产完十分虚弱,要想撑过去,只能靠天保佑了。”
这话在裴安听来是十分残酷的,但许若言却能淡然接受,毕竟从医多年,什么生离死别没见过,只是头一次如此无力。
若是放到现代,她一定能将这一条人命捡回来,她想。而如今的她只能使出全力,去对抗苛刻的环境条件。
也就是这一刻,她忽然就变得坚定了。
她要留在这里,拯救更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