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高悬,枯枝寂寞。
一阵急促脚步声在夜色中响起,昏黄灯光从角门摇摇晃晃直到内院。
吱呀一声门声响动,盖过了屋里的咳嗽声。
“姑娘,老爷派人来传话,说,说是——”
佩兰抬起头,看向倚靠在床边的女子,月色映照在她脸上,苍白如雪,一身素色缎子松松垮垮拢着纤弱的身形。
像飘荡在人间的游魂。
佩兰不敢再说下去,姑娘已经病重至此,怎能受得住这个消息?
林笙笙扶着床杆走了几步上前,掩唇又咳一阵,声音沙哑:“是不是哥哥的事情有转机了?”
哥哥因部下北征弃城一事受到牵连,已经被关进大理寺狱一月有余,三司会审就在这几日,若是能查清......
听到转机一词,佩兰摇头悲恸大哭。
“将军被流放三千里,老爷也受到牵连,贬到岭南,三日后便要启程了。”
怎么会?哥哥明明是无辜的!爹爹年事已高,如何受得住千里路途?
林笙笙扶着条案往门外去,还没走两步,胸腔里一股腥甜翻涌,眼前忽明忽暗。
她的脚被佩兰抱住,背后是哭求声:“姑娘,老爷传话来,叫您保重身子,万万不可冲动,不可再受牵连啊!”
“您还有公子,还有谢家可以依仗,您——”
林笙笙骤然回身,握着佩兰的肩膀,“对,还有谢辞昼,他是大理寺的人定然有办法!”
“快,帮我穿好衣服,我去求他。”
佩兰仍跪在林笙笙脚下,公子向来冷淡,姑娘与他成婚三年不曾见他一展笑颜,这些日子姑娘重病,也不见公子来探望。
今日姑娘去求,真的能有转机吗?
若是弄巧成拙,让公子更加厌恶,姑娘今后还怎么在谢家活下去?
林笙笙不等佩兰答话,已经自己坐在镜前抖着手点起一豆小灯。
镜中人影微晃,杏眼黯淡无光,唇角干裂仍有血迹,纤细、脆弱,这是谁?
还是当年名动云京,无数豪门贵胄登门求娶的林笙笙吗?
两行泪滚落又被迅速擦掉,她不能哭,得赶紧收拾收拾去找谢辞昼。
她与谢辞昼少年相识,林笙笙绕着他、缠着他,恨不得将整颗心剖给他。
然谢辞昼此人冷心冷情,从未动心。就算将她娶进门,也只是同例行公事一般,将她当个物件一样随手摆在角落。
她待谢辞昼,若微星捧月,如飞蛾扑火。
这些年,就算没有情义,也该有些恩义。
林笙笙此时不求谢辞昼有多喜欢她,但至少看在这三年夫妻情谊的份上救一次林家。
回想自己这些年,林笙笙眼泪愈发汹涌,剧烈的咳嗽将她整个人摧折在镜前。
佩兰将她扶起,一方洁白锦帕抵住唇角,再拿下来时已经是鲜红色。
“姑娘!血!府医,快,快去叫府医!”
林笙笙神情恍惚,攥住佩兰的手仍念叨:“我去不成了,你去把公子请来,就说......就说我病重,有后事嘱咐。”
说到最后,只剩模糊气息。
佩兰泣不成声,只是姑娘姑娘的喊着将林笙笙扶到罗汉床边。
林笙笙像一截枯枝歪倒,气息渐渐衰弱,但是手里仍推着佩兰的胳膊,“快去。快去。”
佩兰泪眼婆娑磕了一个头拔腿往外跑,刚推门便碰上谢辞昼身边的小厮。
“怎么是你来了?公子呢!”
小厮踌躇片刻,“公子叫我来送和离书给夫人。”
看着佩兰面如死灰的模样,他越说声音越小,“如今林将军的案子须得大理寺重新审理,有夫人这层关系,始终......”
屋里响起踉跄脚步声,还有林笙笙断续沙哑的声音:“和离书?”
“夫妻三载,他竟然连最后一面也不肯见。”
“你竟要与我和离......”
“谢辞昼你好狠的心。”
林笙笙再也坚持不住,倒在门边,纤柔梨花簌簌吹落在青石板上,沾染猩红鲜血。
“姑娘!姑娘——”
往事如梦幻泡影浮现眼前,从前那个欢快、明媚的少女像一缕烟被寒风吹散。
林笙笙闭目前望向空中皎洁冷月,最后一滴温热泪水划过脸颊。
这月亮太冷了,下辈子,她再也不要妄想摘下他。
-
“这浣花锦可是姑娘精挑细选的,小心着点熏,别靠得太近。”
“佩兰,香丸没了,再添点。”
“我给姑娘绞头发呢,叫白蔻去。”
......
林笙笙浸在热水中,昏昏沉沉听着熟悉的声音。
白蔻?白蔻不是两年前便放出去嫁人了么?
忽远忽近,林笙笙听得不真切,她缓缓睁开眼睛。
广绣并蒂缠枝插屏边是六角花几,一株幽兰含苞待放,杉木笥上垂着一件樱草色留仙裙,是她少年时爱穿的样式。
她身形微动,浴桶里泛起涟漪,水波微漾推着各色花瓣忽远忽近,香气四溢。
林笙笙怔愣间举起泡在水中的手掌翻来覆去看了几遍。
肌骨莹润,指甲透着健康的粉色,一片鲜红花瓣顺着细腻的手腕滑落,不是病了一个多月的模样......
猛然转身,翻起一阵水花,佩兰连忙重新拿起帕子擦林笙笙的头发。
佩兰歪头看了看,林笙笙一双杏眼清澈纯净,樱唇水润饱满,黛眉微颦,表情有些无措,像一位误入凡尘的仙子。
“姑娘,您这是睡糊涂了?”
有人捧着衣裙笑意盈盈走上前,“公子难得来一次,今日可真是大喜的日子!”
“姑娘,天色已晚,出浴吧。”
林笙笙深吸一口气,幽凉清冷,若雪中寒梅,房中丝丝缕缕绕着的是雪中春信。
她擅香道,少年时得知谢辞昼独爱雪中春信,便日日熏此香,以求得他青眼。
可是到了后来,她困于后院,有时候一连几个月也见不到他一面,渐渐地,也就不熏香了。
所以现在是......
她又活过来了!
很可惜,晚了点,是在与谢辞昼成婚后。
看着丫鬟拎起的衣裙,是一件妃色浣花锦罗裙,无数回忆顷刻回笼。
这是她与谢辞昼圆房那日穿的裙子。
大婚当日,谢辞昼与她划清界限拂袖离去,再也没见过她,可是后来不知怎么,忽然有一天要来棠梨居歇息。
林笙笙喜不自胜,早早准备起来,这件裙子便是她费尽心力挑选的。
......
面无表情转过头,林笙笙皱眉暗叹,好巧不巧,竟然是今天!
“姑娘?姑娘?可是哪里不对?”
时间不对、事情不对、心情不对,哪里都不对……
林笙笙站起身,随意披上一件衣裳来到镜前,镜中人气色红润,眉眼纯净天真,嘴角习惯含着笑意,墨发垂坠身后,衬得身段婀娜。
原来从前的自己是这模样。
追着月亮太久,久到林笙笙已经忘了自己曾经的样子。
白蔻在身后捧着裙子问道:“姑娘,可要现在就穿上?”
林笙笙回身,推开衣裙大步来到熏炉前,拿起一盏茶水浇下,袅袅香云迅速消散,屋子里的寒梅气息淡了许多。
又瞥到圆桌上一只白玉碟子中放着几颗剥好的碧绿葡萄,一旁两盏梅花酒透着淡淡粉色。
真是用心良苦,小女儿的娇羞与期待展现无余。
林笙笙扯了扯嘴角走上前。
白蔻惊呼:“小姐,您怎么都吃了,不是说给公子准备的么?”
葡萄在冰水里浸过又小心翼翼剥出来,连中间两颗涩嘴的葡萄籽都被细致剖出,味道极佳。
林笙笙端起酒盏接连两口饮下,清冽顺口,梅香四溢,滋味上乘。
吃得出葡萄酸甜,品得到梅酒清冽,行走间衣带纷飞,揽镜自观时心情愉悦。
原来身子健康是这种感觉!
有了这些,谁还要在乎什么男人?
林笙笙兀自拨开彩蝶纱帐,躺了进去,只留下一群丫鬟面面相觑。
“关好门窗,守好院子,今夜谁都不许踏入一步!”
听林笙笙如此说,佩兰连忙上前又放下一层纱帐,使了个眼色挥退众人,便轻手轻脚关了门,坐在石阶上守着。
直至深夜,棠梨居才迎来一位稀客。
谢辞昼一身玄黑襕衫,面色沉郁从夜色中走来,腰间青玉双鹤佩在月光下泛着柔润的光,稍稍抹平他身上的冷厉之感。
他鲜少踏足此处,但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些不一样。
看着花窗内漆黑一片,谢辞昼眉头微皱。
既然为了此事不惜闹到父亲面前去,那现在闭门户熄烛火又是何意。
公务繁忙,张大人遇害一事还没查出头绪。若不是父亲几番劝说,他并不愿意来此。
“无论你愿意与否,圣上指了这门婚事,就是为了融合世家与新贵。这些后宅琐事若是闹到圣上面前去,损的是天家颜面!”
谢辞昼缓缓摩挲过指间玉戒,眸色又寒了几分。
佩兰正打着瞌睡,听见脚步声连忙站起身,身形微不可查一动,正好挡住正门。
“公子,夫人身子不适,已经睡下了。”
谢辞昼冷声:“谢府的门,还没有我不能进的。”
-
林笙笙心中久久不能平静,脑海中前世今生过了无数遍,在重重纱帐中翻来覆去。
忽而想到前世这一天,她满怀期待,最后换来的不过是更多眼泪罢了。
那日夜里,谢辞昼深夜才至,沉着脸喝了一盏酒后将她压到屏风后罗汉床上,衣衫未解,潦草了事。
那漫长侵入的痛和事后无助的眼泪,最后都淡漠在他凉薄的背影里。
林笙笙又翻了个身。
【圆房?想得美。今后我这棠梨居,谢辞昼与狗不得入内。】
谢辞昼推门而入,屋内淡淡梨香,他不喜欢这样的清甜气味。拂去心中不快,他绕过屏风。
透过层层纱帐,谢辞昼看见林笙笙的背影,还听到那句——
......
“你在说什么?”
夜色寒凉,他的声音比夜色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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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冷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