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道在路上便碰上了熟人。
赌场转角便碰上了正从马车上下来的沈柔。
她神色比之从前,要更得意昂气几分。
仿佛先前裴家的倒台,只是一个梦。
现在一切都过去了,她又回到了自己还是沈家最受父母宠爱的二小姐的生活了。
不知是否心里执着于大婚时并没能沾上夫家的荣光,没能佩戴上玛瑙珊瑚的首饰,一改往日里喜好金器银器,周身的穿衣打扮若有若无的靠着沈瑶的风格靠近。
簪子上镶嵌的大颗蓝色珊瑚球拼挂流苏在耳边叮当作响,举手投足之间也多了几分优雅从容。
若不仔细看,真要以为裴家的媳妇换了个人。
钱气果然养人。
沈瑶偷着出来,此刻身穿的是锦雀为自己准备的一套丫鬟衣裳。
头上耳上更是不会佩戴珠宝首饰去刻意引人注目。
她没料到会在此地碰上沈柔,手上还有事要办,此时并不想和她碰上。
只低头加快步伐,快速的往赌场的大门走去,不希望沈柔认出自己来。
天不遂人愿。
沈瑶已经尽力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倒还是被摇着扇子,笑的阴测测的沈柔给一眼认了出来。
她身边的丫鬟伸手就拦住了沈瑶的去路,等着沈柔发话。
“哟……这不是姐姐吗?”
沈柔绣着牡丹花的金线鞋轻轻的踩在地上,发出哒哒的闷声,缓缓逼近到沈瑶身边。
她方才余光就看见了转角处毫无防备想要走来,却又退脚回去的身影。
本来没注意,可她分明是见到她才退回去的。便瞥一眼就看出是沈瑶了。
她嘴角的弧度勾大,上上下下的将沈瑶打量了遍。
估猜着她现在无家可归被万人嫌弃的惨状。
甚至穿着丫鬟的衣裳,行走之间眼神左右闪躲,生怕被人瞧见了窘迫。
“不过是几日没见,怎么沦落到这幅凄惨的模样了?”
“我的好姐姐,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你说世事无常,在沈家让我别欺辱于你,万一你哪一日高嫁了,这谁压一谁一头,就不一定了哈哈哈哈哈……”
“可现在,我也要把这句话还给你……”
沈柔放声大笑,在窄窄的小巷子里,荡声回响。
“人算不如天算啊……属于我的荣光富庶,谁也拿不走。你是姐姐又如何?你是嫡出又如何?天道总是站在我这一边的……”
“哪怕重来一次,我做了与先前不一样的选择,命运还是垂怜眷顾我,把好东西留给我!”
“重来一次”这几个字让沈瑶确信了,沈柔也是重生而来的。
而上一世她嫁给了苏煜琛享受了苏家的荣华富贵,也还是不满意。
而当初选夫百般嫌弃裴逸辰,不愿意同比苏家低一等的世家子成亲,联合着母亲硬是搅黄了本该属于沈瑶的亲事,把苏煜琛的婚事改换成了自己。
或许她对裴、苏二人都没有执念,只是想从她沈瑶手里抢走她想要的东西罢了。
“如此甚好,妹妹更要好好守着了,可别这好日子如同镜花水月,一摇就散了。”
“只是天命常难测,不到最后,谁又能知道哪个是天道的宠儿,谁是天道的弃子呢?”
“若不管什么样的情况之下,都能做到淡看庭前花开花落,云卷云舒,宠辱不惊,稳如泰山,哪怕不受天道的偏爱,都将命运握在自己手中,用力争取,哪怕输了,也无怨无悔了。”
“可若将比气斗狠当做人生的目标,以旁人一时的好坏做拜高踩低之举作为你的快乐舒坦的来源,那我无话可说,祝你成功吧。”
“但我作为你姐姐,不论先前种种,我们流着相同的血,我都希望你悬崖勒马,早日醒悟,别深陷在嫉妒的苦海之中。”
沈瑶说完,眉拧的更紧了,心中的气却松了许多。
能奉劝的话,她都说了。
沈柔的未来能如何,这不是她能决定的了的。
不求独善其身,只要无愧于心。
这一场还没打完,赢家是谁,谁也不敢说。
但她从未做过有违良心之事,对的起天,对得起地。
哪怕结局不如自己料想,也坦然接受。
“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车轱辘话!装什么贤者圣人?你还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呢沈瑶?”
沈柔不屑的冷哼一声。
“什么狗屁的愧不愧,欠不欠的,我沈柔从来不信!”
“什么来世,什么今生,都他娘的在胡扯骗人!不过是败了的人无颜挽尊的说辞罢了,谁不想赢,谁不想压旁人一头!你别装清高!”
“你以为假惺惺说几句这样的话,我就会大发慈悲的装认错悔过了?”
“你和你那个娘,都是孬种!你娘争不过我娘,你!也照样斗不过我!”
“最烦你们这种伪善的假君子整日把什么礼义廉耻的扯道理挂在嘴边!强迫人归顺你们,自诩正派清流,实则一个比一个龌龊!”
“真要为百姓着想,你那个将军夫君就不该手染鲜血,让士兵百姓一批又一批的死在战场边疆,一个个的要仁要德,那就别打仗,别杀人啊!”
“好名声被他占了,怎么怜悯天下百姓带头冲锋的又还是他呢?”
“什么都要啊……可真贪啊!”
沈瑶闭眼,只当这个妹妹是魔怔了,凭着自己的喜恶颠倒黑白,话语之间不可理喻。
“既如此,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没什么好说的,让开,别挡我的路……”
沈瑶不想和她继续无意义的掰扯,只让她身边拦人的丫鬟闪开。
“怎么了?说到苏煜琛你就破防了?生气了?急了?”
沈柔好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一样,黑圆的眼睛睁大,故作天真的问沈瑶。
“沈大小姐自己被骂不疼不痒,自家夫君被人轻轻评价了两句就受不了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有趣有趣啊……你是那个男人的狗吗?急的摇尾巴维护你的主人吗?”
沈柔笑的前仰后合,眼角的眼泪都流出了两滴,夸张的拍手叫好,还作怪般从喉咙里发出“汪汪汪”的叫声。
“沈瑶啊……你这样的蠢货,迟早被男人拖累死……男人的命,你看的比自己的命还重,把旁人的运当做自己的……活该你会蠢死在男人手里啊……”
她笑着笑着就停了下来,语气悲悯又阴森,嘴角向下弯,凉薄的眼中没有温度。
就像看透了一个人的命那样高傲的指点道:“可惜,不管你怎么辩驳,都晚了……”
“你的亲亲男人,已经死了,一切都结束了。”
“他又不能从棺材里爬出来帮你了,被苏家赶出来,很不好受吧?嗯?”
沈柔换上一副同情的表情,眼尾却都是讥笑嘲讽。
“这就是了不起的苏大将军,啧啧……家世好上几分又有什么用啊?自己的命都保不住,又哪里护得住他的夫人你呢?”
“我苦命的姐姐啊,日后你可怎么办呢?苏夫人的刻薄两面三刀,怕是你被撵出了苏家,名声经了她的嘴,也要毁了哟……”
沈柔装作为难的样子,歪头思考。
“要不……你求求我?”
“跪下来,捧着我的脚,求我。”
“说不定我真的会突然大发慈悲,把你带回沈家去,让你在娘家当个扫地洗衣的倒夜壶丫鬟。”
“哎呀,你可别嫌弃啊,毕竟比你现在无处可去强上许多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给我磕头……磕……嗯……二十个吧,怎么样?”
“最好把这福来赌场周围的人都吸引过来,让他们看你卑躬屈膝的模样!好不好!”
“嫡女给庶女磕头的戏码,应该有很多人爱看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姐姐,如此你也会很快出名的,到时候你再凭着这名声去花楼里卖艺,猎奇的都会去捧你的场,你不就能挣钱,有处可去了吗?哈哈哈哈哈哈……”
沈瑶依旧不说话,任由沈柔用各路难听的话刺激她的耳膜。
沈柔不管如何表演,最终也都是想让她生气愤怒。
她越愤怒,沈柔就越开心。
自己的情绪不过都是喂养她阴暗面的养料,对此,她只要不给反应,不变情绪,沈柔玩累了,自己也就停下了。
她淡淡的说:“可苏煜琛曾是你的丈夫,你怎如此恨他?”
沈柔所有故作而出表演的表情都被这一句话击碎的彻底。
“什么意思……”
她沉下脸色,推开身边的丫鬟,亲自拦在了沈瑶的面前。
“你知道什么!说!”
轮到沈瑶反过来掐住她的情绪了。
任沈柔怎么抓着她的肩拼命晃动,发疯般想从她嘴里撬出些什么,沈瑶都不说话。
直到沈柔吼的嗓子都哑了,她才把沈柔扣在她身上的手皆数掰开挪走,轻飘飘的说:“怎么?你以为重生的只有你吗?”
沈柔如遭雷劈,头上蓝色的珊瑚球晃动了几下,眼睛不敢置信的眨了多次,似乎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
“什么……怎么可能……”
“为什么……为什么……”她喃喃道。
“你都知道!你都知道!”她蓦然提高音量,睁大眼睛,手指着沈瑶大声说。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说!”
“既然知道苏煜琛一定会死,为什么还选择和他成婚!你在搞什么诡计!”
沈柔头脑一片乱麻,问的东西也是一句飘一句的没有逻辑。
她急切的想知道沈瑶的谋划,同时也感到一阵难以言明的不安。
她一直以为重来一生的人,只有自己。
所以一切她只要按照和上一世完全不同的来,自己就能避免上一世的悲剧。
而同为重生者的沈瑶肯定也知道嫁给苏煜琛就是死局,谁嫁给他,都会落到凄惨结局。
她明知道,又为何要选。
若是旁人便罢了,可她知道沈瑶诡计多端,频有计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