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如利刃般,一寸一寸地扫过面前那两个早已吓得浑身筛糠般发抖的老嬷嬷。
“若下次还犯,打二十板子,撵出去!今日便放你们一马,但错已酿成,罚你们两个月的俸银。”
沈瑶终于开口,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却又在这空旷的院子里裹挟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凛冽威严。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她紧抿的双唇间精准射出的利箭,掷地有声,在这略显空旷的院子里来回回荡,久久不散。
两个老嬷嬷听到这话,原来毫无血色、惨白如纸的脸上,刹那间涌起一抹劫后余生的庆幸。
她们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扑通”一声双膝跪地,膝盖重重地砸在坚硬的石板地面上,发出沉闷而又惊心的声响。
两个人的额头也一下又一下地重重磕在地面上,每一下都卯足了劲儿,似乎想要把自己满心的恐惧与懊悔都通过这磕头的动作,一股脑儿地传递出去。
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谢夫人饶命,谢夫人饶命……”那磕头的动作又急又猛,频率快得如同捣蒜一般,仿佛只要稍微慢上一分一秒,这好不容易得来的从轻发落的恩赦,就会像春日里的薄雾,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随后,两个老嬷嬷连滚带爬地从地上匆忙起身,动作慌乱得如同受了惊的老鼠。
她们一左一右,各自伸出那粗壮得好似老树根一般的胳膊,像两把铁钳似的,猛地拽住小男孩的手臂,完全不顾小男孩的拼死反抗,硬生生地将他抱了起来。
小男孩哪肯就这样乖乖被带走,他就像一只被困在牢笼里、却依旧奋力挣扎的小兽。
两条小腿在空中疯狂地乱蹬,每一下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似乎妄图凭借这小小的力量,把这束缚他的世界狠狠地踹个稀巴烂;双手也在空中不停地挥舞着,胡乱地抓挠着,试图抓住任何一根可能的“救命稻草”,来挣脱这如噩梦般的桎梏。
然而他那小小的身躯,在两个身强力壮、膀大腰圆的老嬷嬷面前,实在是太过渺小,力量的悬殊让他的所有反抗都徒劳无功。
但即便如此,小男孩眼中燃烧着的熊熊恨意,却丝毫没有因为反抗无果而有半分减弱。
他的双眼瞪得极大,黑眸中闪烁着的光芒,恰似两把尖锐无比的芒刺,恶狠狠地直直射向沈瑶,那目光中所蕴含的仇恨,仿佛他们之间有着不共戴天、不死不休的深仇大恨。
即便此刻已经被嬷嬷抱着逐渐远去,他的脖子还拼命地使劲往后扭,一双眼睛始终死死地盯着沈瑶,那眼神仿佛要用目光在沈瑶身上灼出两个洞来,要将她的模样深深地、狠狠地刻在心底,哪怕耗尽全身的力气,也绝不轻易移开分毫。
沈瑶静静地望着小男孩离去的方向,那道小小的身影在她的视线中越来越模糊,直至彻底消失不见。
可她的心中,疑惑却如同一团错综复杂的乱麻,越缠越紧,越理越乱。
她微微蹙起眉头,那修长而又秀美的眉毛之间,仿佛藏着无数个亟待解开的谜团,眼神中满是深深的不解与困惑。
她在心底反复思索、琢磨,自己确实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引得他如此刻骨仇恨呢?
一直到那几个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院子门口,沈瑶才像是从一场混沌的迷梦中缓缓回过神来。
她轻轻摇了摇头,缓缓收回目光,转头看向身旁一直陪伴在侧、满脸担忧的锦雀,轻声开口问道:“为何称呼他为小公子?这孩子到底是什么来历?”
沈瑶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探寻,仿佛在试图揭开一层神秘而又厚重的面纱。
锦雀这才从刚才那混乱又紧张的场面中回过神来,目光不经意间触及沈瑶额头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那伤口像是一条细细的暗红色线虫,横趴在沈瑶光洁如玉的额头上,殷红的鲜血还在一丝一丝地缓缓渗出,看着就让人心疼不已。
锦雀急忙伸出手,仿佛捧着一件无比珍贵却又极易破碎的宝物,小心翼翼地扶住沈瑶的胳膊,声音中满是关切与焦急:“夫人,您快进屋坐下。”
说罢,锦雀扶着沈瑶快步走进屋内。
屋内的布置典雅而温馨,可此刻两人都无心欣赏这一切。
锦雀扶着沈瑶,让她安稳地坐在一张雕花红木椅子上。紧接着,她迅速转身,像一阵风似的冲向一旁的柜子。
她在柜子里急切地翻找着,各种瓶瓶罐罐被她翻得沙沙作响。
很快,她便翻找出几瓶常备的药水,动作娴熟地拿起其中一瓶,又眼疾手快地取来一块洁白的棉布。
她轻轻蘸取药水后,开始极为轻柔地为沈瑶处理伤口,每一个动作都细致入微,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弄疼了沈瑶。
沈瑶初来苏家不久,对府中的诸多事宜还如同雾里看花,不甚了解,茫然无措的很。
锦雀一边用沾了药剂的棉布,极为轻柔地为沈瑶擦拭伤口,药水触及伤口的瞬间,沈瑶微微皱了下眉头,锦雀的动作便更加轻柔了几分。
锦雀一边擦拭,一边缓缓解释道:“他叫百里桦,是……是苏将军的儿子。”
“什么?”沈瑶听闻此言,瞬间瞪大了双眼,那双美目中满是惊愕之色,就连头上因擦拭药水而传来的丝丝刺痛感,都仿佛在这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只发出几个断断续续、不成句子的音节:“他……他……这……”
沈瑶在心中暗自思忖,未婚纳妾在这世间虽说不算罕见,为了顺应父母之命早早有孩子的人也大有人在。
可是,眼前这个孩子看上去已有七八岁的模样,而苏煜琛不过才二十岁上下,难道他十二三岁就有了孩子?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沈瑶自己都觉得太过荒诞不经,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锦雀一直留意着沈瑶的表情变化,见她这副目瞪口呆、思绪明显跑偏到奇怪方向的模样,心里便猜到了她的想法。
她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想要笑出声来,但又立刻意识到此刻的场合实在不合时宜,赶忙调整了一下表情,强忍着笑意,开口否定道:“夫人……不是您想的那样……”
沈瑶对这个问题的好奇心愈发浓烈,就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越烧越旺。她急切地追问道:“那,那到底是怎样?”
说话间,身体还不自觉地往前倾了倾,眼中满是迫不及待的期待。
锦雀无奈地轻轻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耐心与温和,解释道:“小公子是被将军收养的义子。他真正的父亲是苏将军的同僚,百里玄将军。”
好在小男孩力气不算太大,沈瑶头上的伤口,在锦雀细致地擦净血迹后,看起来裂口不算大,倒也不怎么影响日常的仪容。
锦雀又用手指蘸了点白色的药膏,轻轻涂抹在沈瑶受伤的皮肉上,然后细细地打圈化开,动作轻柔专注。
“那百里将军呢?孩子不要了?”沈瑶满心疑惑,一头雾水地继续问道,眼神中充满了不解。
“百里将军几年前战死沙场了,死在了南夷的边境。”锦雀回答道,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又补充道:“他的夫人也是个骁勇善战的先锋官,那场惨烈的仗,夫妻二人双双壮烈亡故。好在他们留有一条血脉,便是百里桦。”
沈瑶听到这里,总算是恍然大悟,原来是百里玄临终托孤,苏煜琛才出于情谊与担当,将孩子带回苏府收为义子。
“哦,原来是这样啊……”
沈瑶微微弯起唇角,脸上露出一丝略带尴尬的笑容,为自己刚才那些不合时宜、天马行空的猜想感到离谱又好笑。
“夫人,将军和二公子不一样,他向来洁身自好,又整日忙于军中事务,从不和女子有染的。”
锦雀见沈瑶又在笑,生怕她心中对苏煜琛有所误会,连忙解释道,眼神中满是诚恳。
有且仅有接触的,是那个陈家的表小姐陈素素。
但那也是陈小姐缠着苏将军的,并不算苏将军招惹来的。
锦雀这话在心里过了一遍,觉得新婚在新娘面前提别的女人不太好,还是没说出口来。
“我知道,我知道他品行良善。”沈瑶神色平静,不紧不慢地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笃定,“若非如此,我也不会愿意同他成婚的。”
沈瑶微微抬起头,目光中满是敬重与钦佩,语气郑重地说:“百里将军为国殉身,是大夏的大功臣。他的孩子,理应被我们好好善待。今日之事,应该只是一场误会。小公子应该只是见到我这个突然出现的生人,心里有些不安罢了。之后,我会好好对待他的。将军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会视若己出的。这里毕竟不是他真正的家,父母又亡故得早,这几年他肯定过得很不容易,也怪不得他会有这样的举动。”
提及百里玄,沈瑶的表情严肃而庄重,她不仅为这位将军的壮烈牺牲感到深深的惋惜,更是对这片土地上每一位为国而战、舍生忘死的勇士满怀崇高的敬意。
沈瑶在心中暗自思忖,百里桦一个小小的孩子,在这深宅大院里生活,除了苏煜琛,便没有其他可以真正依靠、信赖的人,而苏煜琛又整日忙于军中事务,鲜少有时间能陪伴在他身边。
长此以往,他的性格难免会变得敏感、脆弱,不稳定,对人的防备心极重。
沈瑶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她觉得这或许只是孩子在长期缺乏安全感的环境下,下意识产生的一种自我防御罢了。
想到这里,沈瑶心中对这个孩子更多的是心疼与怜惜,那股心疼的情绪,如同春日里的藤蔓,在她心间缓缓蔓延开来。
“唉……”锦雀深深地叹了口气,语气中满是怜悯与无奈,“小公子确实命不好。他自从双亲亡故后,受了极大的惊吓,便不会说话了。大夫也来给他看过,说是声带嗓子都好好的,没有任何毛病,可就是怎么也说不了话,这多半是心病……”
沈瑶听后,眉头紧紧地锁在了一起,那紧锁的眉头仿佛凝聚着她满心的忧虑与心疼。
她不禁回想起方才瞧见的百里桦,那孩子瘦瘦小小的,身形单薄得如同深秋里一片摇摇欲坠、随时会被风吹走的落叶,一看就是长久营养不良的模样。
身上穿的衣服虽然从材质上看价值不菲,可却皱皱巴巴,毫无整洁可言,头发也打成了结,一缕缕地纠缠在一起,如同杂乱的野草。脚上的鞋子也十分单薄,小半个脚后跟都露在了外面,在这不算寒冷却也透着丝丝凉意的天气里,显得格外让人心疼。
再想想那两个伺候百里桦的老嬷嬷,体态臃肿得像两座巍峨的小山,脸上堆满了肥肉,每走一步,脸上的肉都跟着抖动几下。对襟的衣扣似乎随时都会被撑得崩开,那模样,仿佛再多吃一口,肉都要从衣服里蹦出来了。
锦雀平日里骂得确实没错,这两个老嬷嬷分明是捞油水捞疯了,仗着百里桦不会说话,无法告状,便肆无忌惮地从他的用度中克扣银钱,中饱私囊。
她们自己吃得脑满肠肥,却把孩子饿得面黄肌瘦,实在是可恶至极,让闻者愤慨不已。
沈瑶收回飘远的思绪,神色关切地问道:“现在他被寄养在哪个院子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