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掌心停滞着一只蝴蝶,它泛着金光,翅膀些许粉尘落下。
阿白诧异:“这是什么?”
“金蝶入梦,在你的梦里,你不是看见过吗?每一个入梦者,都会以自我意识进入梦中,直至被欲念所影响,成为故事中的既定命运者,重复着曾经属于神明的故事。”
“故事的结局不会更改,过程因入梦者而变化,是不是很有趣。”
“而这个金蝶便是你的,你是唯一一个,我观察了很久都没有,被情绪所影响的人。我都已经放弃了,直到蝴蝶的出现。你的过往被我探查,在最后一刻将故事走到既定结局。”
“可惜你挣脱了梦魇,选错了人。”
说着他眼底浮现冷意,掌心紧握,蝴蝶瞬间消逝在阿白面前。
阿白后退一步,警觉的注视着他,“我的过往?”
隐匿在袖口中的匕首滑出,她背着手紧紧攥住,试探性问:“你是说,我的记忆你看见了?”
那她的身份岂不是?
她防备的很是明显,作为神明岂会不知。
梦生无奈笑道:
“何必这般紧张,不只有你的,所有踏入源镜者都会被我看见。”梦生耸了耸肩,轻松的口吻解释着:“唯有记忆才能够让故事和入梦者契合。”
“一念起万欲生,没有人可以逃脱,哪怕邪神都不行。”
“唯一弊端就是看的不完整,谁叫神明的过往最是难以窥探……
他散漫的口吻,略显遗憾。
阿白却知道他在一语双关。
不完整吗?
她捕捉到这个词,悄无声息的收回匕首,询问道:“既见神明,哪怕是错,是不是都可以算是我成功出梦了?”
“当然,还可以附赠一个小愿望。”
他抬起手比着一,很是大方的表示,“踏入源镜的许多修者都失败了,无法窥见源镜的真面目。而你是幸运儿,作为神明该为幸运儿颁发奖励。”
“幸运儿吗?”她呢喃着,并不感兴趣,四周唯有两人的声音回响,她问:“阿无呢?他为何不在?”
梦生:“他还没有做出选择,自然无法回来。”
说着下一秒,只见他手指轻摆,墨水中浮现阿无。
此刻阿无被火焰吞噬,他眼底涌现着不甘。
他还没有在墨公子的噩梦中醒来。
“他是神明,若是成为……”
梦生打断她,“不会,此刻他只是墨公子。”
“你说他成为神明会如何呢?”
“会杀了所有人,让源镜覆灭。”阿白笃定的口吻。
听闻梦生大笑出声,“你说的是阿无,不是墨公子。”
似乎觉得很可笑,他的眼角都有泪溢出。
阿白却不以为然,她自信望着这一幕,说出自己的猜测。
“正如你所说的,很少有人朝梦生走来,但是有不是吗?这一切并非是选错,是入梦者的选择。”
“也是曾经历者的选择。”
她抬眸触及他眼底闪烁的茫然,说:“安音期望你去恨,可是你最终以德报怨成为神明,将梦困住所有人,也困住你自己。”
“你当真没有后悔过吗?”
梦生:“欲念神明无欲无求,而我便是证明。我既已成为神明何来后悔?”
阿白:“作为欲念神明为何非得无欲无求?你难道不觉得这是错的吗?唯有清楚欲念才能掌握欲念。”
“作为神明你干预着梦境不也证实你并非无欲者,你清楚知道所有人的欲念是什么。”
“你看着修者不同的过程却也走向既定结局。内心是渴望知道她爱还是不爱?是想知道亲友是真心背叛,还是有一瞬间的不忍?看着入梦者痛苦,你感觉到的是痛苦还是快意?”
“不……你住口……”梦生大喊。
她看着他眼底的动容,步步紧逼,“你将源镜封闭让所有踏入者进入神明的过往,为了什么?”
“你应该找到合适的人选不是吗?为何没有选择离开?而是继续这场梦,甚至不惜将新神明杀死?”
“上一任神明选择了你,亲自让你走向痛苦,你却也和他一样?”
“你还敢说无欲无求的神明吗?”
成为欲念神明的条件便是成功在神明制造的痛苦中解脱。
当神明相见旧神明不愿让位便需要用比斗决出胜利者。
阿白不相信这种情况下没有神明降临,唯一的可能只有他杀了新神明。
梦生不愿离开,他将梦作为神明的牢笼圈养。
病态的欣赏着这些痛苦浮现眼前。
她不理解?
按道理他该是恨神明之位的。
他的悲惨只因为上一任神明的恶趣味,让新的神明在痛苦中降临,而他延续了这样的恶趣味。
她的话让梦生心头一颤,他难以置信地摇头,那些规劝浮现。
“作为神明记住你不可以笑不可以哭不可以有任何情绪表露,任何人面前你都该是从容完美。”父亲的戒尺不断挥打在背上,他咬紧牙关忍受着。
寺庙中被监视着一切,每当他流露便会被带回宗祠挨打。
地牢中阿湘阿嫲在耳边的苦口婆心:
“你怎么可以恨和愤怒,哪怕是被伤害你都该无悲无喜,这才是神明该做的。”
“你该感谢那些伤害唯有如此你才能成为真正的神明,才能庇佑信徒……”
往日种种浮现,是痛苦还是喜悦都不该被看到,他如同一座木雕泥塑……
唯有安音让他要学会表露自己,让他笑,哪怕是哭泣都会被她悉心哄着。
最后她让他恨……
他听从阿湘阿嫲的话成为了神明放任那些伤害者,渐渐看着他们的幸福,他心中好似被人捏紧心脏的难受。
神明该庇佑着信徒,他深深的记得那些规劝。
神明是不该有喜怒哀乐的,因为他有,所以他才痛苦,他该做个无悲无喜的神。
可是当他见到旧神明时他眼底的戾气和恨意如同此刻他一般。
过往如同云层被拨开,他痛苦的抱头大叫:“不……你说错了……”
“欲念神明就该如此,就该无悲无喜,就该如同白纸,这一切都是注定的。”
“信徒是不会欺骗的……是不会的……而我又怎么会纠结她爱不爱我?她就是个娼妇……娼妇,她给我带来了耻辱……”
“她让我恨……我怎么可以恨?明明他们都是为了我好不是吗?神明有什么不好,我可以一遍一遍的看着这些过往,一遍一遍的重复。”
他痴痴地笑着,抬起眼,近乎疯狂的死盯着阿白,“她不是爱他吗?那我就在梦中一遍遍成为她爱的人,一遍一遍让她爱的人痛苦万分。”
“直到她走进源镜亲眼看着这一切,亲眼为自己的罪孽赔罪。”
他垂头低沉的笑从喉咙中溢出。
此刻他心中已然清楚神明本不是无悲无喜的,不然他又怎么会期待……会痛苦……会恨……
这场谎言令他一生都在痛苦,可是他愿意承受,直至安音认为神明不恨前来此地。
到那时他会将他的恨意化为獠牙将她狠狠撕碎。
阿白知道他疯了,他将源镜变成这样,口中说着恨,实则是想见安音一面,漫长的岁月尘埃中成为了执念。
她轻叹一口气说:“她死了,你等不到她的。”
“难道,你没有看见她的结局吗?”
梦生笑意停住,迟钝的看她,口中重复着她的话,“她死了?结局?”
脑海闪现安音浑身是血躺在木棺的画面。
此刻他神色溃散,周遭神魄不断释放,阿白顿感不妙,也知道自己猜测的没错。
她连忙上前,朝着他伸手,掌心浮现一个金色蝴蝶发钗,蝴蝶的花蕊被桃花镶嵌其中,可以闻到它的清香。
她说:“这是她最后留给你的东西。”
发钗拉回梦生的记忆……
烛火下,他亲自为她戴上,她向他许着生生世世;竹林尽头她将发钗摔落,最终两人不欢而散。
后来他回去寻找再也没找到,原来是被她带回去了。
他颤抖的指尖触碰上那金色的蝴蝶发钗,带着些冰冷的坚硬。
刹那间耳畔出现她的声音。
那是他魂牵梦绕的眷念。
“你怎么敢用我的阿墨威胁?”
她质问着南则,浑身是血却也祝福着他。
“我要让我的阿墨活在光亮里……”
“我的阿墨会永远的远离神明的阴影……”
在宗祠她虔诚地跪着,双手紧紧握住发钗祈愿:“神明大人,阿墨是个蠢货成为不了神明,若是可以,信女愿意付出一切愿他幸福安康。”
“做一个可以肆意妄为者。”
“若有一日我不在了,他愧疚的话,请告诉他。我会扮做世间盛开的桃花,在他所经历的每一处都开满枝桠,等待他的回眸与他再次相见。”
安音的话如同温润的清风拂来,瞬间他瞪大双眼,踉跄后退,发钗也脱离掌心垂下。
神明的梦境闯入过许多修者,他们因着自身选择的不同所经历的也不同,却也在他的安排下走向既定结局。
有人爱上南则也有人爱上梦生,更甚者两者都要。
有人厌恶南则,有人厌恶梦生,有人厌恶安音……更甚厌恶故事……选择其他人……
最终没有一个人将发钗带到他这里。
因着她对蝴蝶的喜爱,因着阿无受墨公子的影响而导致了这一切。
他反应过来时伸长身子去捡,触及墨水的瞬间,桃花脱落水面。
霎时天光大亮,清香扑鼻,墨水涣散清澈。
粉色花瓣不断飘落形成一片花海。
他颤栗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抬眸,漫山遍野的桃树环绕,桃花朵朵盛开。
一切如同春日的新生,长亭上沾染不少粉色花瓣。
“我会化作桃花伴他左右。”
安音的话随着这一幕戛然而止。
心脏好似骤停,那些他不愿意看见的过往涌入脑海。
自始自终他都是被爱的那个,他却发现的太晚,被仇恨模糊了回忆,唯独清晰记得她的可恶……
他双手紧紧握住发钗,小心翼翼的放在胸口,大声哭泣起来。
“阿音,为什么要原谅我,若不是我你本不该如此,我该活在痛苦中,而不是被宽恕。”
他从出生便知道自己是神明继承者,他隐瞒着一切直至在月礼节暴露,将他们牵扯进来。
他弯着腰跪在花海中,哭的不成样,花瓣顺风扬起绘制成一抹纤细的身影偏向梦生,张开双臂将他环抱在怀中。
她知道那是安音,眼前这一幕令阿白格外震惊,一朵粉色泛着白光的花落下,她伸开掌心。
下一刻便融入她的肌肤之中,她只感觉体内的神魄增加,身躯更加轻盈。
她的神魄碎片竟然在此刻悄无声息出现。
她望着梦生的背影,花瓣已然消散,他的侧颜洋溢着幸福的笑。
他因自己的身份而牵连安音这是他的悔,而她的抛弃成为他的恨,他原谅了一切却原谅不了自己。
她恨他,他便罪孽少些,却又心生怨怼不信她不爱;她爱他,他便愧疚自己将她带入不幸的命运,痛恨自己……
从来神明的继承者都只会同时出现一位,梦生清楚,阿白也清楚。
所以阿白看穿他的拧巴,将一切搓破。安音也猜到一切,所以留下了她对他的祈愿……
墨水便是他心中的混沌污浊,此刻的清澈代表了一切,她知道他的执念清除了。
与此同时出现的神魄碎片,难道她的神魄碎片是因为这才出现的?
她握紧拳头心中生起疑虑。
泯司的神魄碎片由七镜塔指引便被她找寻,她原以为进真正的源镜后用七镜塔找寻便可。
如今看来并不是。
难道她在无意识中也接触了阿无的执念困惑?
此事恐怕只有前往下一个神明境地才会有机会验证。
思索间
清澈的墨水开始晃动,只见水面下,木桩上的墨公子满眼猩红,火焰在他身躯上熄灭。
长横刀在他掌心浮现,血溢满整个画面,唯有他兴奋如同鬼魅的笑响起。
霎时水面翻涌,见状阿白连忙挡住喷洒的水花。
腰间被一只大手紧紧地握住,她被强制的坠入结实而冰冷的怀中。
耳边响起不耐的声响:“阿欲,你要是拿对付我的功夫去惩治那些人,也不至于在这待了上千年。”
“不过虽是梦中,杀了他们也是畅快。”
阿无桀骜不驯地单手举着横刀直指梦生。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嗜血啊。”梦生将手中发钗放入胸口的衣领中,心情很是不错,此刻回眸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他。
阿无一出现便将阿白纳入他的怀中,好似怕梦生伤害她似的。
眼底始终是化不开的戾气。
在两人身上流转后,梦生指尖碰撞打了个响,“你们慢慢叙旧吧,这场梦也该醒了。”
“待进城后记得来找我,阿无,我们也该叙叙旧了。”
弥山亘野的桃树与长亭消逝,画面一转昙花下,阿白猛然坐起。
白城此刻城门打开,昙花为其开路。
花瓣肆意在空中,白城远处高山上盛开着桃花。
那是她刚才所待的地方。
一旁阿无渐渐坐起,一双眼眸似猎人般盯着她。
察觉他的视线,她回眸,那双深邃眼中带着淡漠和探究。
周遭气压很低,他好似在隐忍着什么怒火。
她却鬼使神差的想到那迷离的眼眸,他在耳畔的低语,阿白抑制不住的唇角勾起。
阿无见此眉头轻挑,“你在梦中对我做了什么?”
他的质问虽迟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