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朝堂戏规模宏大,人物众多,连同文武百官群演林林总总不下三四十人。
这场戏的看点,就在于呈现朝堂上不见刀光剑影却危机四伏的博弈,各方势力如何站队,言语间如何机锋相对。暗潮涌动的张力拍出来,剧情便成功了一半,观众领略到权谋交锋的酣畅淋漓,自然就看爽了!
但这博弈必须是势均力敌才好看。
米曦哲身着大理寺少卿官服,立于大殿中央。今日他的戏份极重,开拍前他先与饰演皇帝的戏骨曹烽走戏。
他是个有脑子的演员,善于为角色设计细节。今日这场重头戏,他饰演的卫珩需在御前为四皇子辩白,直面权臣质疑,于抽丝剥茧间逆转困局,更要佯装中计、以身入局,方能引出幕后真凶。
这个人物在剧中,正直而不迂腐,冷静擅隐忍,堪称全剧智力担当。剧中他与四皇子互动颇有欢喜冤家的意味,角色本身极为出彩。
“曹老师……您觉得这句台词,这样说是不是更合理……”
米曦哲态度谦卑,虚心请教着,身为娱乐圈里小火的流量,这种不骄不躁又认真的态度实在讨喜。
身为国家一级演员的曹烽,见到这样的年轻人深感欣慰。如今流量为王,浮躁的创作环境早就与之前演技为上的信条背道而驰了,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与他讨论用什么表演,什么流派,全部都是什么热度,什么人设。
随着技术的进步,对演员的要求却在逐步降低,不管什么穿帮卡词,甚至演员都不需要在场,只要依靠高超的剪辑技术一切都可以解决,导演也不再苛求一场戏演员情绪上的连贯与真实,花里胡哨的特效和人工糖精成为了一个剧的卖点。
在遭受皇帝的质询时,米曦哲为自己设计了一个小动作,下意识地以指节轻叩笏板,显露出角色内心的急速思索。
曹烽也不吝啬自己的夸奖,赞赏地点头:“很好!现在像曦哲这样肯在戏上下功夫的年轻人不多了。”
米曦哲微抿嘴唇微笑,“老师您过誉了,说起拍戏的态度,您才是我要学习的榜样。”
“我小时候跟我妈妈一直看曹老师演戏,我妈妈是您的粉丝呢,知道今天跟您演戏特意嘱咐我,要我跟您多学习,别掉链子……”
这番话显然说到了曹烽心坎上,他笑着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
米曦哲腼腆道,“……曹老师,下戏的时候,能麻烦您帮我签个名吗……”
曹烽朗笑,依稀能看出年轻时候的丰神俊朗,“想不到这年头,还有人能找我要签名。”
“喜欢您的年轻人可多呢。”一旁的演员适时接话。这倒不是奉承,大概是因为这几年真正的好剧太少,网上忽然就刮起了怀旧风,不少老戏骨通过经典作品重新走进年轻人视野,曹烽确实积累了不少跨越年龄层的影迷。而且圈内的地位摆在这里。
“咱们那时候互联网没那么发达,不然,您也是妥妥的顶流呢!”
然而时代不复,那个属于演技派的黄金时代终究是一去不返了。
但不管怎么说米曦哲的“敬业”给在场的老戏骨们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
面对老演员们说的一些表演术语,他也都能接上话,侃侃而谈,对戏的气氛融洽,时不时发出一阵谈笑声。
米曦哲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片场角落。只见时昙独自坐在一张简陋的折叠凳上,眉峰微蹙,面容沉静,周身散发着一种与周遭喧闹格格不入的疏离感,俨然一副被边缘化的模样。看这情形,他似乎也无意与任何人交流对戏,不过想来也是,他的戏份本就不重,寥寥几句台词,此刻所有人的焦点自然都聚集在自己这边,还远未轮到他上场。
米曦哲心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讥诮。
就这沉不住气的脾气,也配吃演员这碗饭?况且,他时昙懂什么表演?一个彻头彻尾的外行,莫非以为同一个学校毕业,同在一个团待过,就能和自己一样走演员这条路?还是说,仗着背后有人强塞进组,便以为万事大吉了?
他懂什么是人物弧光?什么是情绪层次?能把台词念清楚,恐怕已是极限了。
坐在角落的时昙,心情确实欠佳。
眼前的景象太过熟悉,熟悉到令他心生烦躁。一群身着各色品级戏服的“文武百官”聚在一处,竟恍惚间将他拽回了那个曾让他心力交瘁、疲惫不堪的大殿上。尤其是最后的两年,宸王被他赐死之后,每日早朝,这帮大臣便会在殿上吵嚷不休——不是这里水患、那里饥荒,就是国库亏空、边境告急。
想到那些独自对着堆积如山的奏折批阅至天明的夜晚,时昙头就开始炸了,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他严重怀疑,自己上辈子纯粹是当皇帝“加班”猝死的。
其实后来每到“加班”的时候,他都会多少有些后悔,后悔当初那么草率地毒死宸王,就该将他关进天牢,再把那些怎么批也批不完的奏折统统扔给他处理。而有他在,那些各怀鬼胎的朝臣也是不敢造次的!
但他实在不敢赌,赌那万分之一,就算将他关起来,满朝皆是他的心腹,想要起兵造反也易如反掌,而以宸王睚眦必报的性子,事后自己定会被他料理的死状极其难看。
不过现在想来,早死晚死,都得死,多活的那两年,无非是在龙椅上多熬了七百多个日夜罢了。被架在那个位置又何谈自由,深宫很冷,他始终像被困在里面的囚犯,不同之处是开始被宸王束缚,后来是被“责任”被“天下百姓”这更沉重的枷锁,牢牢钉死在那孤高的龙座之上。
他也终于明白了,为何历来帝王,皆自称寡人。
不过还好这破皇帝他再也不用当了!
思绪正飘渺着,忽然面前站了一个人。
时昙抬头一看,身着绿色朝服饰演漕运使的中年演员,正是昨天与他拍第一场戏的邢老师。
“景还没布好,有时间我们对一下戏?”
时昙微微一怔:“……?”
如果没记错的话,今天这场他俩之间都没有台词,若说有的话只有一个眼神。
“邢老师真敬业!”这句话没有任何恭维的意思,而是阐述事实。
时昙昨天与他拍完戏之后才隐约想起来与他对戏的是著名的话剧演员。
醒来这段时间,他脑子也清醒多了,渐渐想起自己穿越到南虞之前在娱乐圈的一些人和事,现在来看是两年前,但这对他来说已经是有二十年了,时间太久,许多合作过的演员面容都已模糊,但他对邢方还是有点印象的,因为前世他记得有一次舞台事故,有一个演员受了伤。
因为等戏,怕热的演员会把戏服的长摆系在腰处,暂时凉快一会儿,见邢方的戏服下面只穿了单薄的戏裤,时昙没有直接说对戏的事,而是转而有些关切的问道,“邢老师膝盖受过伤,今天有大量跪着的戏份,没带护膝吗?”
邢方微微一愣,他膝盖在两年半前因为一个舞台的小事故受伤了,站久了就有点疼,但为了拍戏他还是忍着,这事儿他几乎没有跟什么人提过,因为称不上什么大的事故,又是在小众的话剧舞台,甚至当时网上连报道都没有,有时候他的工作人员和他家里人都不记得,这个小演员怎么会知道?
“我有时候也总忘记,而且怕带了护膝鼓鼓囊囊的穿帮……”邢方老师苦笑着揉了揉膝盖。
“邢老师,咱们这剧说到底也不是话剧或者历史正剧,没那么严谨。”
时昙这话乍听之下似乎不够敬业,实则却是真心为对方考量。
拍戏能有身体重要吗?前世他在娱乐圈那么拼,为了拿奖命都不要了,现在想来不过是虚名,当然有些人视戏如命,但那种可以摒弃所有的境界不是凡人能真正达到的,说到底不过都是执念。
不等邢方回应,时昙便喊来骆佳。他前段时刻山里录节目摔了一跤现在早好了,但是骆佳细心,护膝一直放在包里备着,这会儿派上了用场。
“邢老师,不嫌弃的话你用我这个吧,这个是无痕的,保证穿不了帮。”
邢方握着突然被塞进手中的护膝,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眼前这个年轻人明明岁数不大,举手投足间却自带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场,让人不自觉地想要听从他的安排。或许昨日对戏时的感觉并非错觉,这个年轻人的确有着超乎寻常的压迫感。
“那就多谢了。”邢方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份好意,但心中的疑问却挥之不去,“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膝盖受过伤的?”
时昙唇角微扬,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因为当时,我就在现场啊。”
不过那是一段不太愉快的回忆……
这句话让邢方更加困惑了。据他所知,时昙是两年前通过选秀节目出道的,难道在那之前,这个年轻人就曾去看过自己演出的话剧?若真如此,或许眼前这人确实对表演怀着一份真诚的热爱。
而这样一来两人没来得及私下对戏,就听副导喊道。
“景布的差不多了,大家先统一走一遍远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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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