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天光将明
庾季夏抬头,只见一轮残月,七八个星斗挂在天外。
他又拿出来那纸信看了看,如果不是他目力极佳,旁人在这种有几盏灯笼的院子里是看不清楚信上的字的。
每次的结尾都是一样的:[愿季夏无霜]
忽然一阵狂风大作,掀屋倒树,吹得他衣袍翻飞。庾季夏松手,白色信纸随风飞去,一瞬白纸便隐于黑夜,不知道飘到了何处……
翌日,天还未亮,庾季夏便穿戴整齐,牵着小白马出府,准备去羽林卫报道,出入宫禁,带了人也是在宫门口守着,他便一人一骑前去。
刚出了东门,远远的就看见了庾经的轿子,庾季夏挥鞭快马紧走两步,赶上的哥哥的小轿。
“哥哥。”庾季夏微微侧俯身探头,看向庾经轿子的小窗打招呼。
他刚一出声便后悔了,自己昨夜几乎是彻夜未眠,现在脸上不免有几分疲色,怕被庾经瞧了去。
“你来了啊,这么早,是进宫吗?”庾经文浅笑回应着他的招呼。
离得极近,饶是天光未明,庾季夏能清晰的看到长兄顶着两个很重的黑眼圈,满脸的困倦疲惫。
“昨夜没有睡吗?中书省这样忙?”
“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庾经说着又闭上了眼睛养神。
“不到两个时辰?我每日睡两个时辰就够了。”
“那是你,从小就这样,你都不知道你小时候有多难带。”庾经闭着眼睛笑,又说道:“去羽林卫也好,总比从九品文官做起强。”
庾季夏勒紧马的缰绳慢慢地走,与轿子并行,他又看了一眼哥哥的倦容,没有说话。
“父亲同你说了没有?北狄那边怕是要打仗了。”
“父亲没对我说过,不过听家宴听和三叔父提起过一次。”
“他们说什么你不必理会。即使你身在羽林军,也不需要上战场。”
“父亲应该是想我去的。”
庾经睁开了眼睛看向他,道:“刀剑无眼,父亲亲口对你说过吗?”
“亲口同我说的,他说我姓庾,他要我做好上战场的准备。”
“那你自己呢?你想去吗?”
“想去。”
“是真的想去吗?这世间的事,总不会尽如人意。但我希望你能尽可能有的选,选自己喜欢的。”
“哥哥指的是什么?”
“你都知道了,她配不上你,且不论家世门第,朝秦暮楚之人何能……”庾经难得的音调上扬,似有怒气。
“哥哥。”庾季夏打断他的话,道:“我们之间没什么,不必非议别家小姐。”
“我知道。”庾经恢复了平静,不再多言。
片刻后,兄弟二人行至未央宫西安门。
天光将明,旭日初升,似乎只是一瞬,这座宫殿从黑暗变得明亮。
庾季夏抬头,只见宫墙高耸,隔离天日,似连霄汉。
“我来过未央宫。”庾季夏突然坚定地说道。
“你当然来过。”庾经边说边下了轿子。
庾季夏还想问什么,庾经已经迎着赶来上朝的几位大人,走上前去,与诸位大人攀谈去了。
庾季夏独自走进西安门,墙体极厚有丈宽,置身其中一瞬间遮天蔽日,四周都暗了下来,更觉阴寒。
穿过门洞,便遥遥看到沧池渐台,以及更远处屋顶被劈得焦黑的未央宫前殿。
修复前殿屋顶的计划被庾泽搁置了,现在仍是一片焦色。
说是去羽林卫报道,其实不过是与羽林令白讯问个好,走一走流程,不消一刻白讯便放他回府了。
庾季夏返程的时候走在御道旁的小道上,行得很慢。此时正是朝会的时间,四下竟是一个人也没有,宫殿嵯峨广阔,仿佛未央宫中只有他一个人……
“你也是今日过来的?怎么不等等我?”忽而,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不能跑。”庾季夏回头看了对方一眼叮嘱道。
那人走步撵了他几步,终是跟了上来,问道:“我爷爷都跟你说了什么?”
此人正是与庾季夏同日来羽林卫报道的,羽林卫统领白讯的孙子白林。
“没说几句话,我这不即刻便回来了,大约和嘱咐你的差不多。”
“这样啊……”白林一笑,的手搭上了庾季夏的肩头,道:“好不容易起了个大早,还没吃早饭呢,咱们出去转一圈?”
“也好。”
二人又行了十几步,在沧池边看到了几个小太监,白林咳了一声,把手臂从庾季夏肩膀上放了下来,抖了抖锦袍的袖子。
几个小太监见是他二人,刚赶忙迎了上来,恭敬地行礼,低头提醒道:“太后在此。”
“太后?在何处啊。”白林问道,他进了几次宫,还没见过姜太后呢。
庾季夏没有出声询问,只是望向了沧池中的高台。
白林顺着他的目光也看了过去,沧池中有渐台高十丈,姜太后与其侍从便立在那最高处。
距离太远白林眯着眼睛看去,庾季夏却是目力极佳看得真切,他与姜太后的眼神交接,相对视。
不过只看了一瞬,二人便低头不再看了,齐齐俯下身向姜太后的方向行了一个大礼。
离得这样远,姜太后是不可能叫他们起身的,小太监很有眼色的即刻叫他们起来。
庾季夏起身理了理袖子衣摆,他能感受到头顶上那道并不友善的目光,姜太后以目为刃,几乎将他刺穿。
他上次来未央宫,面见过太后吗?总不能是姜太后杀不了他爹,就想杀了他吧?
长安,东市,小早餐铺前人气旺的很,两个锦衣少年郎对坐,一乖张,一文雅。
“还是秋天好,要是夏天穿那套盔甲,还不得给我热死。不过说好也不好,再过一个月就要冷了。”白林边吃边说,他怕灰色锦缎袍子沾到油渍,几乎卷到了肘上,全然不顾什么仪态。
“夏热冬冷,春困秋乏。没有你能出门的日子了?”庾季夏吃了一口糕点,也不看他随口答道,其吃相极好,仪态从容。
他俩虽然都着锦袍,但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在一个桌上吃饭的人。
“这去当差,怎么能跟出门一样呢?”
“那你是想一辈子也不去当差?”
“是啊,你看我,是三千禁军统领白老将军的独孙,你,是群臣之首庾大将军的小儿子。你说咱们为什么要和那些人一样挤破头去羽林军风吹日晒啊?”
庾季夏看着他皱起了眉头。
白林瞪着眼睛立刻捕捉到了他这个表情,只道:“庾二啊庾二,我以为你和我一样呢,难不成你还想着出生入死,建功立业?”他说完又咬了一口包子。
“建功立业?我只是总想着做点什么事,人活着总要做点什么事。”庾季夏说得十分认真。
“你,我。”白林伸出食指,指了指对方,又指了指自己。“不欺男霸女,鱼肉百姓,给家里惹出一堆乱子来就算是很好了,咱们还能去羽林卫当差简直是难得的孝子贤孙了。”
“你还想着欺男霸女,鱼肉乡里?”庾季夏喝了一口茶说道。
“不是不可以啊,我前天走在路上遇见迎亲队伍,我就想啊……我要是劫了花轿,我爷爷他还能把我打死不成?他还不是得出来给我平事儿。不过我也就是瞎想想,我又不认识人家新娘子。”
“我认识。”庾季夏出声。
白林只顾着低头喝粥,没理他这句。
庾季夏继续道:“你说我要是劫了花轿,我爹会不会把我打死?”
白林抬头,只见对方仍是一副从容冷漠脸,只当他是开玩笑,道:“好啊,庾季夏你要是去抢婚,我就去给你当打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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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