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这群半大孩子的话题跳跃得像弹珠。从吐槽教官的严厉,到讨论刚才斗歌哪个班最怂,再到猜测明天的训练内容……谭欣大多时候是听着,偶尔被问到才插一两句嘴。他小心地控制着言辞,避免冒出超前的概念,有时甚至故意学着刘炜那样,用夸张的语气附和一句“就是!”或“太对了!”。这种刻意为之的“幼稚”,起初让他觉得自己像个蹩脚的演员,但渐渐地,听着身边毫无心机的笑声,感受着那种简单的快乐,他紧绷的神经竟也慢慢松弛下来。戴上这副“少年人面具”,似乎……也并不全是负担。只是“蛙哥”这个称呼,偶尔被王平或其他人叫起时,还是会让他嘴角微微抽搐。
在校门口分别时,刘炜还意犹未尽地约他明天早上老地方见。王平也笑嘻嘻地摆手:“明天见啦,蛙哥!”
谭欣只能无奈地挥挥手,看着他们各自散去,这才转身寻找爷爷的身影。
果然,爷爷还是站在那棵熟悉的老樟树下,正笑眯眯地看着他,目光尤其在他身边刚刚散开的同学背影上停留了片刻。
“爷爷!”谭欣加快脚步走过去,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与同学相处时的轻松笑意。
“哎,亚亚,放学了。”爷爷接过他肩上的书包,仔细打量了他的脸色,“看样子,今天心情不错?”
“嗯!”谭欣用力点头,和爷爷并肩往家走,“今天……挺开心的。”他顿了顿,补充道,“认识了几个新同学,一起走的。”
爷爷闻言,脸上的皱纹都笑得舒展开来,像一朵盛开的菊花:“好!好啊!我就说嘛,我们亚亚这么灵泛(聪明伶俐),肯定能交到朋友!这才第二天,就能跟同学有说有笑一起放学了,真厉害!”老人的夸奖朴实无华,却充满了真诚的欣慰,仿佛孙子交到了朋友,是比任何事都值得高兴的成就。
夕阳将爷孙俩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谭欣听着爷爷满足的唠叨,感受着胸腔里那份久违的、属于少年人的轻快,觉得重活这一回,或许真的能品味到许多上一世错过的东西。
当晚,洗漱完毕,坐在书桌前。谭欣翻开日记本,笔尖在纸上停顿片刻,回想起白天的歌声、同学的掌声、还有放学路上那略显吵闹却真诚的同行,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他落下笔,写下:
“8月30日,晴。军训第二天,唱了首歌,认识了几个新朋友。未来的日子,似乎会很有趣。”
笔迹虽依旧带着刻意模仿的稚嫩,但笔画间似乎比昨日多了几分轻快。合上日记本,一夜无话。
次日,军训第三天。谭欣依旧踏着清晨第一遍预备铃的余韵走向操场集合点。然而,与昨天不同的是,一路上,不时有面熟或压根不认识的其他班同学,在经过他身边时,带着善意的笑容朝他打招呼:
“蛙哥,早哇!”
“嘿,蛙哥,今天还唱歌不?”
谭欣一开始差点没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等意识到“蛙哥”这个称呼已经如同病毒般在年级里扩散开时,他感觉自己的脸颊微微发烫,内心一片哀嚎:
“完犊子了!这才过了一晚上,‘蛙哥’就已经人尽皆知了?看这架势,这绰号怕是要起码跟我三年……不!”他瞬间想到了一个更可怕的事实,“按成章中学这直升本校高中的超高成功率,极大可能会是——六年!我的天,六年‘蛙哥’生涯?造孽啊~”
他一边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对那些问候报以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一边在心里疯狂吐槽:“我这算不算是本届新生里,第一个喜提‘全年级认证’绰号的风云人物了?” 用这种略带荒诞的“荣誉感”来安慰自己,似乎能让被迫接受现实的过程好受一点点。但这丝安慰瞬间就被更大的无奈冲垮:“真是的,什么鬼外号嘛!肯定是那帮住校生晚上在宿舍里传开的!别让我知道是哪个大嘴巴起的头!” 他下意识地将“罪魁祸首”的帽子扣在了拥有最佳传播条件的住校生群体头上。
正当他琢磨着这绰号究竟是怎么以如此惊人的速度发酵时,肩膀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不用回头,听那风风火火的脚步声就知道是刘炜。
“谭欣!早啊!”刘炜的声音依旧充满元气,但紧接着,旁边又一个不认识的同学经过,笑着喊了句:“蛙哥,今天唱啥歌?”
刘炜顿时瞪大了眼睛,好奇又兴奋地凑近谭欣,压低声音说:“哇!‘蛙哥’这外号可以啊谭欣!一晚上就这么响了?昨天放学王平叫的时候,我还以为就咱们几个开玩笑呢!”
谭欣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也没想到能传成这样,这下怕是甩不掉了。”
“王平那小子,嘴够快的!”刘炜眉毛一挑,正好瞥见王平从不远处慢悠悠地晃荡过来,脸上还是那副有点斯文又有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刘炜立刻撸了撸并不存在的袖子,半开玩笑地对谭欣说:“肯定是这家伙到处宣传!走,找他‘算账’去!” 说着就作势要冲过去。
谭欣赶紧一把拉住他:“别闹了,说不定是住校生传开的呢。” 他主要是怕刘炜这咋咋呼呼的性格,反而坐实了这个称呼。
这时王平也走到了近前,看到刘炜“气势汹汹”的样子和谭欣一脸无奈的表情,推了推眼镜,疑惑地问:“你俩这是……干嘛呢?”
刘炜抢先一步,故意板着脸质问道:“王平,是不是你到处跟人说‘蛙哥’这外号的?现在全年级都知道了!”
王平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更加无辜,甚至有点小得意的表情:“我真就昨天随口一叫!这威力我也没想到啊!不过话说回来,‘蛙哥’多响亮,多亲切!一下就让你成名人了吧,谭欣?” 他笑嘻嘻地看向谭欣。
谭欣看着王平那副“雨我无瓜但又与有荣焉”的样子,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却又没法真的生气。刘炜也瞬间变脸,搂住谭欣的肩膀,笑嘻嘻地附和:“就是!蛙哥,这名头挺响!以后你就带着我们二十七班‘呱呱’叫,唱遍全校无敌手!”
谭欣被这俩活宝一左一右地调侃,只能哭笑不得地认命。“行了行了,快集合吧,教官看着呢。”他指了指已经站在队列前的杨教官,结束了这场关于外号的短暂“声讨”。三人互相推搡着,笑着跑向了集合点。第三天的军训,就在这样轻松(对谭欣来说有点小小尴尬)又热闹的氛围中开始了。
或许是军训的最后一天,连天气都变得格外体贴,多云遮蔽了灼人的烈日,微风拂过操场,带来难得的凉爽。整个操场的氛围也与前两日不同,少了几分初来乍到的散漫和新兵入伍的严苛,多了几分即将“毕业”的兴奋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离别愁绪。
上午的训练不再是学习新内容,而是对过去两天所学的队列动作和军歌进行最后的巩固和连贯演练。杨教官的表情依旧严肃,但眼神中多了几分审视和期待。
“今天是检验你们三天成果的时候!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动作要整齐划一,口号要响彻云霄!别给咱们二十七班丢脸!”杨教官的声音在操场上回荡。
同学们似乎也感知到了这份重要性,训练得格外卖力。齐步走时排面尽量对齐,立定时靠脚声力求一致,连唱军歌时都憋足了劲,声音洪亮。休息间隙,谭欣听到旁边有同学在小声讨论:
“听说下午有领导检阅呢!”
“还要评比优秀连队!”
“咱们班表现不错,有希望吧?”
刘炜用胳膊肘碰了碰谭欣,挤眉弄眼地低声道:“蛙哥,下午汇报表演,关键时刻你得稳住啊,咱们班的门面!” 谭欣只能回以一个无奈的眼神。
下午,结营仪式暨汇报表演正式开场。各个班级方阵依次走过主席台前,接受校领导和部队领导的检阅。口号声、脚步声、此起彼伏的军歌声,汇成了一曲青春的交响乐。当成章二十七班迈着还算整齐的步伐,喊着响亮的口号,精神抖擞地通过主席台时,站在队列中的谭欣,心中竟也涌起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集体荣誉感。
汇报表演结束后,是例行的领导讲话和表彰环节。二十七班最终未能获得“优秀连队”的称号,但杨教官在总结时,还是肯定了大伙儿这三天的努力和进步。
最重要的环节莫过于拍照留念。以班级为单位,教官站在最前排中央,同学们或蹲或站,在摄影师的指挥下,露出各种表情——有龇牙咧嘴搞怪的,有一本正经目视前方的,也有像谭欣这样,带着点浅浅笑意,眼神中透着完成一件大事后轻松的。
“咔嚓”一声,时光定格。这张略显青涩却充满活力的军训合影,将成为许多人青春相册里珍贵的一页。
解散前,杨教官看着眼前这群相处了三天的孩子,黝黑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算得上温和的笑容:“同学们,军训到此结束!希望这三天的经历,能对你们未来的学习和生活有所帮助!以后,好好学习!”
没有过多的煽情,简单的告别后,队伍解散。同学们一拥而上,有的围着杨教官索要签名或联系方式,有的则和刚刚熟悉起来的同学相约着离开。
谭欣站在原地,看着喧闹的人群,心中有些感慨。三天虽短,却仿佛经历了很多。他摸了摸胸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烈日下的汗水、歌声中的激情,以及一种名为“集体”的、久违的温暖。
“谭欣,走啦!”刘炜和王平在不远处喊道。
“来了!”谭欣应了一声,抬脚跟了上去。他的初中生涯,在经历了这三天的“预热”后,终于要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