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庄,你家闺女还搁屋里头睡啊,这也不怕日头晒屁股!”
“晒晒晒,她昨夜里刚去镇上回来,就累,多睡会咋啦,也不看你家铁蛋又去偷谁家猪肉吃!”
“欸你咋说话嘞?”
“……”
庄时攸感觉一阵头痛,被吵的心慌,她闭着眼睛,难受的哼唧了两声,“苗苗,几点了?”
“刚九点。”
庄时攸“嗯”了声,翻个身继续睡。
从一层被蜡烛熏黄的、贴着报纸的窗户缝里透出几缕明晃晃的光线,庄时攸有气无力出声:“苗苗,把窗帘拉上,我睡不着。”
“苗苗,谁是苗苗?”
李丽霞看着四仰八叉躺在床上,一脸迷糊样的闺女,手里拿着笤帚扫地上的灰。
这是谁的声音?
她的室友应该没有这么厚实的声吧?
庄时攸猛地睁开眼,一屁股坐起来,只见面前站着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妇女,穿着一条灰白色的褂子,黑色耐脏的麻布裤,脚上是一双橡胶凉鞋,正头也不抬地扫坑坑洼洼的地。庄时攸有点懵,“你是谁?”
“我是谁?”李丽霞抬头瞥了眼自己当初大出血、熬了大半夜才生出的这么个闺女,嗤道:“怎么,上了趟镇里,就不认你妈啦?”
“妈?”庄时攸抬眸,“我没妈。”
“你要死啊你!”李丽霞突然喊了一嗓子,拿起笤帚棍往庄时攸身上打,“偷偷去了趟镇上,就以为自己是城里人,连你妈都不要了,你告诉你爸去,告诉你爸你没妈,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们老庄家个个都是没良心的,我嫁过来这二十几年,全是给你们家当仆人……”
庄时攸连躲也忘了。
她看着面前力道十足,有着一副破锣嗓子的妇女,一头乌亮的粗黑发被一条不知道从哪里扯的布条绑着,皮肤是红黑色,个子不高,手脚利索。
这跟她妈完全两个样,她妈一头波浪发 ,一张大红唇,皮肤被化妆品抹得死白死白。
她妈也从来不会跟她有肢体接触,满心满眼都是找男人。
这个女人怎么可能是她妈。
至于周围的环境……
庄时攸这才注意到,她身下躺的,不是她那张大到翻两次身都不会掉下去的弹簧床,而是一张硌死人的木板床,宽度就跟高中宿舍的床没两样,被子也薄薄的,有一股死气沉沉的霉味。
飘荡的天蓝色窗帘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两块四四方方的透明玻璃,几张报纸糊在墙上,整个房间都很阴暗,冷气森森的。
她在哪?怎么回事?她过两天还要出差去猪场做调查呢,现在这是闹哪出?
李丽霞弯着宽厚有力的脊背,絮絮叨叨:“你既然醒了,就赶紧起床吃饭,一会帮你爸喂猪去,这一天天的,都是要气死我……”说着她拿着笤帚打开暗红色的木门,狠狠一甩,走出去。
啪的一声,窗玻璃跟着抖了两下。
庄时攸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她敢肯定眼前的全部都是真实的,因为这一切都太细节了,根本不可能是演戏。
所以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庄时攸啊了一声,有些痛苦地仰躺在床上,两手死死抓着头皮。
她不过是个整日里只跟动物打交道的苦命打工人而已,怎么这么惨。
庄时攸悲痛欲绝,她大学是动物科学专业的,本科一毕业就签了一家畜牧类的农业公司,在那里,庄时攸进了一年半的猪场,之后她就被调离到管理岗位。
按照庄时攸的记忆,她“来到”这里之前,是睡在自己的合租公寓里,那天她因为第二天要去厂里检查牲畜,所以提前一天熬夜做检查的报告。
再一次醒来,她就在这里了。
所以她这是劳累过度,猝死的?
然后重生,穿越回几十年前,她爸妈那个年代?
庄时攸敢肯定,她就是穿越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庄时攸竟然没有想象中那样有很大反应,当然也没有很伤心。
毕竟她自小就没有体会过一家人在一起,被人惦记的感觉。
只是她死了,也不知道那笔赔偿金会给谁。
庄时攸捂着脸,发现在这里生活,还是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
“不是吧,这年代连个手机都没有,我要怎么活啊,末日求生吗……?”
就在庄时攸在思考以后该怎么生存下去的时候,听到了一声洪亮、响彻云霄的浑厚男声:“庄时攸!赶紧出来喂猪!”
应该是庄军强的声音,这具身体的老爹。
庄时攸慢腾腾地坐起身,脑子里不无可悲地想,这具原身原本家庭幸福,父母也该是爱她的,但因为年代特殊,他们家却只有一个女儿的原因,导致“庄时攸”从小到大被管束得厉害,这一长大,就开始叛逆。
昨天不就是么,原身逃脱家里俩大人的眼线,一个人跑到镇上疯玩,甚至为了壮胆子,还和几个男人一起喝酒。
这一喝,直接把人喝没了。
庄时攸摇摇头,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既来之则安之的道理,她还是懂得。
如今既然她来了,她就是得想着如何把日子给过好。
“来了来了,爸你催的也太急了——”
庄时攸穿上一身和李丽霞差不多的衣服,踢上凉鞋打开门走出去。
一开门就是满眼是土的院子,庄家家庭条件一般,还铺不起水泥地。
庄时攸呼了一口气,呛的一鼻子灰,她咳嗽了好几声,见院子门口缩着个老人,走过去,大喊一声:“奶奶!”
老人身子一缩。
李丽霞从东边厨房走出来,往庄时攸屁股上踢一脚,“要死啊你,想吓死你奶奶!”
庄军强则在院子外面远处的大路上,朝庄时攸大喊:“闺女,过来,把木掀拿过来!”
李丽霞从两扇矮木门后面拿出木掀扔给庄时攸,“快去。”
庄时攸埋怨道:“妈,我还没吃早饭呢。”
“吃吃吃,这个时候知道吃了。”李丽霞把手里的白面窝窝递给庄时攸一个,“给,下回起不来我可是不会给你留早饭的。”
“知道了妈,你最好了。”庄时攸笑嘻嘻地把馍塞到嘴里,举过木掀跑向庄军强。
.
“闺女,你把东头那块的粪给挪到咱家门口的菜地里去。”
庄时攸接过木掀,嘴里还叼着白面窝窝,一股浓郁的发酵酸味扑面而来,她跟着庄军强走到猪圈后面,只见猪住的地上堆着半人高的猪粪,苍蝇嗡嗡地乱飞。
庄时攸看着面前的画面,不耽误她嘴里的馍嚼得香。
这猪圈是靠着后院院墙搭建的,十分简陋,矮矮的土坯墙围出大约十几平米见方的地儿,顶上铺着发黑的稻草和石棉瓦,勉强能遮风挡雨。
庄时攸本着专业眼光,绕着猪圈看,发现他们家对面,也有个猪圈。
这些猪圈也忒不专业了,来个狂风暴雨直接能把它刮飞了。
庄时攸把最后一口馍咽下去,重新看回圈里密密麻麻挤着的十几头白猪。
猪圈的地面是夯实的泥土,因为长期被猪踩踏和粪尿浸泡,已经变得泥泞不堪。那股浓郁的、带着酸腐气息的发酵味道,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混合着猪身上特有的膻气,直冲天灵盖。
这还是大夏天,味道太冲鼻了,要不是庄时攸前世天天跟动物打交道,她早就吐出来了。
“爸,咱家这粪堆了多长时间?”庄时攸皱着眉头问道。
庄军强不以为意地挥挥手,“能多久时间,就个把月。你赶紧把这些挪到东头菜地里去,我去拉点剩饭,这猪一天天光吃不长肉……”
庄时攸仔细打量着面前这堆猪粪,发现表层已经发黑发硬,她蹲下身,也不嫌脏,扒开粪的表层,里面的粪便呈现出不正常的灰白色,还带着黏液。
庄时攸心里咯噔一下,凭着专业能力,她还是能看出这分明是消化不良的症状。
“爸,咱家猪最近是不是拉稀了?”庄时攸大声追问道。
庄军强已经走出几步远,头也不回地说:“天热,都这样!别磨蹭了,赶紧干你的活!”
庄时攸却不死心。她绕到猪圈前面,仔细观察着圈里的十几头猪,这一看,还真猜对了。
这十几头白猪,普遍都精神萎靡,有的趴在地上不愿动弹,有的虽然站着却耷拉着耳朵,而且庄时攸眼尖的发现,有几头猪的皮肤上出现了粉红色的斑点。
“不会是口蹄疫吧?”庄时攸喃喃自语,这病太常见了,她前世在养殖场工作多年,一眼就看出这是典型的病症前兆。
她快步追上庄军强,“爸,咱家猪可能生病了,得赶紧想个办法。”
庄军强正在往木桶里倒剩饭菜,闻言不耐烦地说:“你这孩子,偷摸去了一趟镇上,还真把自己当专家了?猪有个小病小灾的正常,过两天自己就好了。”
“这不是小病,”庄时攸急得直跺脚,“你看那些猪身上的斑点,还有粪便的颜色,这很可能是……”
“老庄,你家闺女不得了啊,都能当医生了。”
庄时攸听见早上嘲笑过她的隔壁养猪的郑军媳妇走过来。
“你多大啊,就跟你爸说养猪。”李丽霞不知什么时候也走了过来,打断了她的话,“咱村谁家不是这样养的,都是这么过来的,再说你爸养猪这么多年,不比你懂?赶紧干活去,别在这瞎嚷嚷。”
庄时攸见父母和那个脸黢黑黢黑的郑军媳妇杨会不以为然的样子,觉得心累。不过她多少也能理解,这个年代的农村养殖户没几家,有也是靠经验养猪,缺乏科学的养殖知识,但要她眼睁睁看着病情发展,她实在做不到。
接下来的几天,庄时攸一边帮着干活,一边密切观察猪群的情况。
口蹄疫究其根本,还是因为这猪的生活环境太脏,才容易滋生。
其实办法也好找,就是扩大猪的生活规模,就跟人住房子一样,生活质量自然而然也就提上来了。
庄时攸想起前世在现代化养殖场上班时的情况,干净整洁的圈舍,就连猪饲料都比这个年代人吃的饭有营养,眼前猪的生存条件跟以后严格的防疫消毒流程完全不能比。
但是这个年代,尤其是在农村,条件有限,认知也有限。
不过这猪既然是她家的,也是这里人赖以为生的生计,她就不能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