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沈翊文出门忘了看黄历,迎面碰上际中纪检部成员——李匀熙。
李匀熙,稳定的年级前三十,学生会纪检部成员。年纪轻轻就是学校骨干,只是据说有点不近人情,公正过了头。有个成语叫“矫枉过正”,在他的身上就得到了生动的体现。
不过最重要的,是要感谢李匀熙的妈妈,赠与儿子一副美丽的皮囊,好让他作威作福兴风作浪……对,就是“美丽”。
眼前的少年面色如练,细长密集的睫毛跟随着气息微微颤抖,鼻梁高却并不锋利。整个人像是一半轻青一半淡橘的长方形玉块,润而高挑。但是这眼神未免太冷漠了,盯着沈翊文,微微皱眉,就愈发地没有人情味。
“你逃晚自习,还外出去网吧打游戏。按照校规来算,犯一条五百字,你需要在周五前上交一千字检讨。”
沈翊文想动,奈何他无能为力。因为有一只手死死地攥着他的书包带,停也不是走也不是,只好和李匀熙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一旁的保安不知何时窜了出来,气势汹汹道∶“就是这个小兔崽子!上次逃课被教导主任抓住了,害得我还被扣了工资!”
沈翊文此时脑海内只有一个字,那就是逃!
啪嗒!
书包被重重砸在地上,跟着一起落地的还有李匀熙的脸色。
五月傍晚,太阳将下未下。蒙昧的夜色从边缘不断暗涌,耳边呼啸而过的是车水人流。天边泛着紫桃红,是红烛倒了一半,在高台上缓慢融化。
背着光的李匀熙看不清是什么表情,或许还是那种厌世恶臭脸,反正在四合的赤光下衬得戏台上的红脸关公。
沈翊文弃书从体,拿出运动会跑长跑的速度冲了出去,一路上都不敢停下脚步。到了网吧,整个人已经是湿漉漉的状态,淡定地摸了把脸,在外面站了好一会才进去,不然就感冒了。
翌日,沈翊文照旧跟在大部队的尾巴后企图蒙混过关,谁料被蹲在墙角的教导主任抓个正着。检讨肯定是少不了的,但是除此之外,在检讨里他还要向李匀熙同学道歉。
为了达到字数要求,沈翊文绞尽脑汁。
“……对不起,我不应该在李匀熙同学提醒后还知错就犯,我应该及时改正错误,也不要再犯类似的错误,在接下来的两年里我应该要以李匀熙同学为榜样,努力学习,遵守纪律,不再犯错误……”
“错误”一词在全文中查重率有百分之九十。同班同学笑他这要是写论文高低毕不了业。一旁的徐泉睿狂拍桌面,身体颤抖得像寒风中的小花苞∶“我服了你了我靠……别逼我笑好不好!不会写你不能上网查吗?”随后捂着小腹弯腰变成水煮虾。
沈翊文和徐泉睿向来不对付,于是朝着右手边踹了一脚,动作完毕,却是连自己也开始笑了起来∶“我这个人,就是讲诚实。怎么想的就怎么做,怎么做的就怎么写。”
那还能咋办,我逃课就是为了不学习,不学习的话除了打游戏还能干啥?违法乱纪的事我可是不做的。
可这个原因怎么编也编不到一千五百字啊。而且沈翊文的词汇量少得可怜,只好一个词反复煸炒了。
总之,这就是他们的初遇。荒诞中带着合理,诡异中连着正经。
最终,沈翊文以四百八十分,给不痛不痒的高一生活添上了一笔结尾。
然后就是填分科意向,再分班考试,一连着考三天。考完放个两三天,再回校领暑假作业,此后,学校内人人歌咏的暑假就正式而来了。
沈翊文被文科折磨得快要疯了,他一向来就是不擅长背诵和记东西,而且缺少天生的悟性。同桌看完一篇阅读立马动笔唰唰唰的开写,而沈翊文却要从头到尾看两遍才能理解其中的一小部分,每次考试基本上是死记硬背的知识点大阅兵,要求不高,写满就行。其他文综就更别说了,简直就是祖国山河一片红,一眼望过去全是叉。
所以,沈翊文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理科。理科最讲究逻辑思维和系统化知识体系,通俗来讲就是∶靠脑子。
智力是天生的,情有可原。但文科需要背,你不背不一定是你自身的问题,极大可能是态度问题。
不是我态度不行,是天赋不在此啊。
沈翊文下了考场,愉悦地蹬着自行车走了。际中出了校门就是一条长路,叫凤起路。途中会经过环北丝绸服装城,这个建筑物长得十分有个性,像一个透明的冰淇淋蛋筒从中间劈成两半贴到玻璃长方体的一面。
再过去就是贴沙河和凤起立交桥。河旁边有个古城楼,只剩下了一个城门。程聪聪女士告诉他这段路以前城里城外的分界线,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或许“江干区”就是因此而得名。
今天是2014年六月十日。暑假还没有真正到来,路上到处都是兴高采烈的学生,成双成对的走着。
要很久很久以后,沈翊文才会知道,家对面的凯旋路要造地铁,一排店面浩浩荡荡地搬迁,连带着一旁大学校区的门口。而江干区也划分为上城区,他的身份证至此成为“绝版ID”。
凤起立交倒还是没变,一年四季都青美如画,绿皮火车偶尔穿过,还出现一个热门打卡点,叫“开往春天的列车”——铁路的旁种着几棵梅花,在某个点位上拍照,运气好点就能拍到火车和花擦肩而过。连附近的公共厕所都装修得如同古建筑一般。
但临城的立交桥是很多的,至少他在读书的时候,一年能穿过五六个。个个都算是“美若天仙”,这点毋庸置疑,所以凤起立交并不是最美的那一个。
比如际中旁边就有。上面是高架桥,车子风驰电掣地过,下面是十字路口和人行道,最侧边则是一个地铁口。支撑着整座桥的墩柱上爬着绿叶,日光驶过,便是一目盎然繁茂。
说句题外话,其实从凤起路的相反方向再笔直走,就能够去往西湖。不过临城似乎是条条道路通西湖,只要脚下有陆地,就总能到达明媚如洗的湖中心。
唉,你懂吗。一条名为“贴沙”的河把这条路分为两段两区,一头是西湖一头是江干,中间是下城的一隅。这一段路,跨越了三个区。
李匀熙住在西湖区,而沈翊文住在江干区。
几年后,江干区和上城区合并了,临城只剩下一个上城区。从此沈翊文和上城区的死对头徐泉睿成为同一战壕里的兄弟。甚至就是下城区——都和拱墅区合并为一。
可是西湖区还是西湖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