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后台的走廊铺着厚厚的吸音地毯,吞噬了脚步声,尽头的通道门是金属材质,装着限位回弹器,推起来很厚重,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这里比外面更加昏暗,只有绿色的“安全出口”指示牌散发着幽光,空气里带着一丝混杂的香水味,像极了这个圈子浮华背后的迷离。
荼宁抬眼的瞬间被吓了一跳,八个身影以一种近乎审判的姿态,或靠或站,堵在了这方狭小的空间里,形成了一种无声的压迫感。她下意识松开了触感微凉的金属门把,门在身后沉重合拢,“咔哒”一声轻响,仿佛切断了最后一条退路,将前厅的所有喧嚣与光亮彻底隔绝。
她真的没想到,会是X-Gravity全员到齐。看眼前这阵势,属于她的这场迟来的“审判”,终究是避无可避了……
洪稚昂离得最近,几乎就站在门边。眼圈通红,像只被抛弃后终于找到主人的小狗,又委屈又生气地盯着荼宁,眼神里还有一丝失而复得的惊慌,像是生怕一眨眼,荼宁又会不见了。
展硕炆靠在对面的白墙上,双手抱胸,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仿佛在极力克制着什么。那双总是带着点慵懒的桃花眼,此刻敛去了所有温度,只剩下冰冷的审视,像冬日里冻结的湖面,锐利得能刺穿人心。
赫舟旸站在楼梯扶手拐角,微微垂着头,长而密的睫毛在白皙的脸上投下两片扇形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真实情绪。但他那紧抿成一条直线、甚至微微失了血色的唇瓣,以及无意识地、反复摩挲左手腕上那根褪色红色编织手绳的修长手指,都泄露了内心的惊涛骇浪。
崔旻珵挨着赫舟旸,站在了稍远一点的阴影里,身形高挑清瘦,气质清冷得像一株覆盖着新雪的松树。他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看向荼宁的目光带着一种纯粹的、不带任何杂质的探究,仿佛在试图理解一个极其复杂的谜题。
风简许在消防栓箱旁边,双手环胸站着,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略带痞气的笑意,一双葡萄眼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明显的敌意,指尖在手臂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着,透露出内心的不耐与烦躁。
原真绮站在风简许身侧稍前一点的位置,没有倚靠任何东西,站姿挺拔,甚至带着点训练有素的乖巧。然而,他那双在昏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睛,却像极了在野外环境中蛰伏的、充满警惕性的幼兽,充满了直白的观察与评估,仿佛要将荼宁从外到里,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每一次呼吸的起伏都剖析清楚,不容任何隐瞒。
陆玺言和金耀缤这两个团里最小的忙内,则直接并肩坐在了门边冰冷的台阶上。两张平日里可爱得能融化粉丝心的脸上,此刻写满了不满、困惑,以及一种被全然信任之人抛弃后的愤怒。金耀缤甚至故意将头扭向一边,用后脑勺对着荼宁,但在荼宁目光扫过的瞬间,又能看到他悄悄竖起的耳朵和微微侧过来的身体。
“所以,”展硕炆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带着冰碴子,刮过寂静的空气,也刮过荼宁的耳膜,“星辰娱乐的……荼宁姐。”他在“星辰娱乐”和“姐”之间,做了一个短暂的、刻意的停顿。还是叫了“姐”,但语气里带着明显的疏离和几乎凝成实质的讽刺,比任何冰冷的称呼都让荼宁心口发涩,喉咙发紧。
这声称呼,瞬间将荼宁拽回了那些记忆里的深夜——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的灯光亮得晃眼,他们结束了一天疲惫的训练,像一群归巢的雀鸟般吵吵闹闹地涌进来,七嘴八舌地喊着“姐姐”,分享着练习的艰辛、对未来的憧憬,偶尔还有青春期小小的烦恼。
那些画面鲜活而温暖,与眼前冰冷对峙的场景形成残酷对比,愧疚感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对不起,为我当时的不告而别。”声音在空旷的通道里响起,目光平静地、坦然地迎向每一道视线。
她缓缓环视了一圈,将每个人脸上不同的情绪一一收入眼底,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我没有任何值得原谅的借口。”荼宁清楚地知道,在此情此景下,任何的解释听起来都像是苍白的开脱,不如直接承认错误,把欠下的那句告别,用道歉的形式补上。
“为什么?”洪稚昂忍不住,几步冲过来,声音里压抑不住的激动和控诉,甚至带上了一点哭腔,“姐姐你为什么连说都不说一声就不要我们了?!我们……我们还以为你出了什么意外!担心得不行,跑去便利店问了店长阿姨那么多次!她每次都说不知道!”语速很快,像倒豆子一样将积压已久的疑问和委屈倾倒而出,用力咬着下唇,才勉强没让更多的哽咽溢出来。
“是啊,”风简许嗤笑一声,那笑声在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与荼宁记忆中那个温柔轻声安慰人的少年简直判若两人,“一声不响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怎么,是觉得我们这群小屁孩,不配得到你一句正式的交代?还是你觉得,如果提前告诉我们,我们会不懂事地死缠烂打,烦着你……”他的质问像带着倒钩的箭,尖锐而刻薄,精准地代表了在场大多数人内心压抑已久的怒火与不被尊重的感觉。
“小许哥。”赫舟旸轻轻出声,制止了风简许进一步的逼问,他抬起眼帘飞快地看了荼宁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似乎是觉得风简许的话太过伤人,像刀子一样。
“难道不该问吗?”崔旻珵忍不住抢白,漂亮的、眼尾微挑的狐狸眼蒙上了一层浓厚的水雾,长长的睫毛急促地颤动了几下,一颗滚圆的泪珠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挣脱束缚,顺着白皙光滑的脸颊飞快滑落,留下一道晶莹的湿痕,“我们连一个原因都不配知道吗?”
面对这连珠炮似的质问和如此显而易见的伤心,荼宁感觉心脏像是被彻底浸入了酸涩无比的水中,又胀又痛。“该!该问!没关系!你们当然该知道!”她连声肯定,“离开便利店,原因很复杂,一时半会儿真的说不清楚,但是我当时,确实有必须离开的理由。我……从来没有觉得你们有任何的不配。从来没有!”
“必须离开?”展硕炆重复着这四个字,向前靠近了荼宁几步,在离她仅有一臂之遥的地方停下。
他身量很高,投下的阴影几乎将荼宁完全笼罩,“所以就连一个道别的机会也不肯给我们?就可以把我们像丢垃圾一样随手丢掉?姐姐!你知道第二天我们送出道演唱会门票给你,结果却找不到你,我们是什么感觉吗?你又知不知道,出道演唱会结束后,我们压力有多大?我们……连个能偷偷吐槽的地方都没有了!”语气里带着依赖落空后的委屈。
这句话像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荼宁的心上,让她瞬间有些眩晕。
她这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对这些在残酷竞争环境和高压下努力训练的少年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们不是转瞬即逝的客套,也不是一时的热血上头,而是把她当成了艰难岁月里,可以暂时卸下偶像面具、释放片刻软弱的、为数不多的避风港之一。
不告而别的结果,等同于亲手抽走了这个港湾。
“姐姐……是不是我们太吵了?还是……我们哪里做得不好,或者无意中说错了什么话,让你讨厌了?”赫舟旸抬眸看了荼宁一眼,那双总是显得格外柔软的眼睛此刻盛满了复杂的情绪,他轻声询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荼宁听着赫舟旸小心翼翼的、将过错归咎于自身的的话,心痛到几乎窒息,这简直比面对风简许直接的敌意更让她无法承受。
她猛地摇头,动作幅度大到几缕发丝都散落到了颊边,“没有!从来没有!你们很好!”声音因为极度的急切和难过而哽咽,“真的真的很好!是我自己的问题……是我……被自己过去的一些情感裹挟,选择了最糟糕、最懦弱的逃避方式。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让你们产生了这种想法。是我的错。”极力想要压制住的眼泪,终究还是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愧疚感达到了顶峰。
反复的、带着哽咽的道歉,和那无声滚落、却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的眼泪,让通道里原本剑拔弩张的紧绷气氛,产生了一丝细微的、不易察觉的松动。
洪稚昂看着荼宁脸上清晰的泪痕,下意识地往前迈了半步,但最终还是硬生生地停住了脚步,只是眼神里的委屈和愤怒,似乎被一种无措和心疼取代了些许。
“那……姐姐现在过得好吗?”一直沉默着的原真绮,突然开了口,音量有些轻,但在相对安静下来的空间里格外清晰。他问的是荼宁本人当下的状态,而不是她的工作身份。
荼宁被这个出乎意料的问题问得微微一愣,随即,一股混合着暖意和更深刻歉意的情绪涌上心头,平稳而温柔的回答道,“我现在很好。工作很顺利。谢谢你们,还在关心我。让你们担心了,对不起。”
通道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八个人的表情都有了不同程度的变化,不像刚开始那样,每个人都像一只竖起尖刺的、充满防御和攻击性的小刺猬了。
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在空气中流动,有未消的怨怼,有残存的伤心,但似乎也多了一丝……理解和松动?
“姐姐,”金耀缤猛地从台阶上站了起来,几步走到荼宁面前,将自己的手机屏幕解锁,往前一递,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荼宁,蕴藏着星星的眼瞳里,充满了小心翼翼的期待,以及一丝不容拒绝的坚持,“留个电话给我们吧。好吗?这次……不要再消失了。”
看着递到面前的手机,以及那双眼睛里清晰映出的自己的倒影,荼宁没有任何犹豫,接过手机,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快速而准确地输入了一串数字,仔细检查了一遍,点击保存,然后才递了回去。“好!”她的应答简短而坚定。
在手机递还的瞬间,荼宁清晰地看到金耀缤的手指轻轻颤了一下,随即迅速而用力地握紧了手机,仿佛握住了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
“时间差不多了。”陆玺言摸了摸手腕上矜贵的高奢机械表,出声提醒其他成员,“要不是代总接待的那个大人物提前到了,打乱了流程,我们也找不到借口分批溜出来堵……来找姐姐。可不能再待下去了,万一被工作人员或者代总发现就惨了!该回去了!”
荼宁心头微动,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们八个人能同时出现在这里,而不被团队的工作人员立刻发现,是利用了会场因重要人物到来而产生的短暂混乱。
八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多年的默契让他们不需要过多言语,走进了另一侧的内部通道,洪稚昂回头深深看了荼宁一眼,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被身旁的赫舟旸轻轻拉了一下胳膊,同步离开了。
金属门再次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彻底合拢,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了荼宁一个人。
她背靠着冰冷坚硬的墙壁,缓缓地、深深地吁出一口绵长的气,仿佛要将积压在心头许久许久的、名为愧疚和遗憾的块垒,都随着这口气彻底吐出来。或许,他们还没有完全原谅她当初的不告而别,关系的裂痕也并非一朝一夕能够弥补。但至少,那扇因“不告而别”而紧闭的门,被推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了一丝光亮。
抬手,用指腹轻轻抹去脸上残留的泪痕,又整理了一下微微有些凌乱发丝,简单恢复了一下心情,拉开门,也重新走入了那片灯火辉煌、人声鼎沸的名利场。
回到厅内时,中央舞台区域依旧人头攒动,被媒体们和宾客们挡得严严实实,完全看不见那位引得代总亲自去接的“大人物”究竟是谁。
荼宁目光平静地扫视了一圈,见倪舒墨依旧站在原地,甚至连姿势都未曾大变,像是宴会中一座沉静的岛屿,与周遭流动的喧嚣格格不入。
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疑惑,十分钟,不算短,竟一直等在这里?心里对松子的信任又多了几分,难怪会成为她日后最得力的伙伴!满意的弯了弯嘴角,带着浅浅笑容径直走了过去,步伐沉稳。
许是余光瞥见了荼宁的身影,倪舒墨转身看了过来,脸上波澜不惊,仿佛荼宁真的只是离开了片刻,去了一趟洗手间。“解决了?”言简意赅的三个字,界限分明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嗯……”荼宁点头,情绪完全稳下来了,“算是吧。”她无意多说,倪舒墨也默契地不再追问,侧头把目光投向了中央舞台方向,“见见大人物去?”小小的提议,像是为荼宁解围,也像是尽职地完成代表公司出席的任务,职责所在的顺理成章。
“好。”轻声应下后,两人并肩朝着人群聚集的中央舞台区域走去。不可避免地,再次见到了X-Gravity的八个少年,他们已经回到了原位,被工作人员和部分宾客环绕着,恢复了偶像的完美姿态。
就在荼宁和倪舒墨靠近的瞬间,仿佛有某种无形的引力,几道目光同时投射过来,不再是之前的审视和质问,而是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弱的亲近感。
荼宁微微垂下眼睫,掩去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动容,脚下步伐未停。
“小宁?”
更中央的区域,一个沉稳儒雅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蓦然响起,清晰地盖过了现场的嘈杂音乐与谈笑声,带着几分真实的讶异和不易察觉的关切。
这声音……
荼宁浑身一僵,脚步瞬间被钉在了原地,猛地抬头,循声望去。
只见舞台中心,众星拱月般被飞时文化创始人代春川以及几位高层围在中间的,是一位身着手工刺绣西装、身姿挺拔、自带久居上位者威仪的中年男士。他手中端着一杯香槟,正略带疑惑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意外和探寻。
是雷以粟!
荼宁可太清楚这个名字背后所代表的分量——他所出身的雷家,是香港回归前就声名显赫的世家之一,百年深耕,其根系早已深扎于两岸三地的政商脉络之中,底蕴深厚如幽潭,无人敢轻易窥探。
而他本人的经历,更是一段为人津津乐道的传奇。十六岁就凭借过人的胆识与眼光,在资本市场上掘得第一桶金,随即创立了自己的音乐公司,接连签下十数位当红歌手,以雷霆之势将公司市值推向令人咋舌的高度。就在所有人以为他将大展宏图时,他却将股份分给旗下歌手,潇洒抽身,彻底退出了公司经营权。
这一举动在当时引发了无数猜测与非议。
直到多年后,他已年届四十,才在一次难得的公开访谈中回应,仅仅只是因为觉得没意思了,还是做生意更好玩,就甩手不干了,回家接手了那份更为庞大、也更为复杂的家业。
可即便他已远离娱乐圈这个名利场的中心,其影响力却从未真正消退。他的名字,依然是圈内和商政界人士心中默认的、一个不可轻易招惹的大佬级别符号。
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在荼宁最想与过去切割的时候,在最猝不及防的场合,被最无颜面对的人,直接叫破了名字!场厅里顿时诡异地安静了几分,目光都聚焦在了僵在原地的荼宁身上。
她能感觉到身旁倪舒墨投来的、带着询问和警惕的视线,也能感觉到不远处,那八道原本已经缓和下来的目光,此刻也再次变得惊疑不定,牢牢钉在她的身上。
雷以粟脸上并无太多波澜,那双向来洞察世事的眼睛里,带着一丝长辈见到久未谋面的小辈时的温和,他并未在意周围因他的关注而悄然变化的氛围,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分量,清晰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是……在飞时这边了?”话里是对荼宁找到了新出路的善意猜测。
荼宁听完,内心的难堪和无地自容翻涌而上。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棉花堵住。雷以粟是在她跌入谷底时,对彭泎俣和常寻施以援手的恩人!
而她回圈以后,却没有去跟他道一声谢,或者告知近况,脸颊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烫,“没……没在……飞时,我在……星辰娱乐,受邀……来的。”吞吞吐吐,话都说不连贯,甚至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样啊。那景若……”雷以粟了然地笑了笑,似乎想顺势问下去。
“和我没关系!我不认识他!”荼宁仓惶地打断了雷以粟未尽的话,声音带着一丝尖锐的颤抖。可她也明白,已经来不及了,“景若”这个名字被如此轻易地、在众目睽睽之下提及,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荼宁心脏最脆弱的地方。
那段她拼尽全力想要埋葬、视为耻辱和伤痛的过去,就这样被血淋淋地撕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来啦!祝大家开心~[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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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三十八)撞见!露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