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号9563,血液异常,请处决。】
【编号1549,药物感染失控,请处决。】
【编号3604,血液异常,危险程度一级预警,请立刻处决,请立刻处决。】
嘀嘀嘀——
机器声浸入水下听起来模糊不清,日光斜斜切进浅海,水色澄明得能看见沙底细痕。矮胖的海藻随波轻晃,尾端缠着些透明浮游生物,连水流漫过指腹都带着冰凉的咸意。
江州爬上岸边的岩石,将握着的手环放在腿上——凹凸的白色鳞皱随水分蒸干褪去,白皙光滑的尾一点点分开显出双腿,他套上岩石上的衣物纵身一跃,落在不远处的陆地上。
这是离飞船最近的岛。荒芜,孤寂,苍白,偶尔有几块被冲上岸的人类科技残骸,也被海水腐蚀的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编号3604,已处决。执行官编号410807A016】
手环再次传来机械的女声。这是他今天第八次听到这个执行官的编号,第八次处决。
他不明白被处决的是什么生物,手环的主人,那位温柔的夫人,早就被安葬在归墟之国,海水无法带去他的疑问,死去的人也不会回答。
“不要,相信新人类。”满身溃烂的夫人奄奄一息,博士苍老的声音沙哑断续的重复她的话,“他们不停处决……没有希望。”
“希望?”那时江州趴在夫人的床边,他是除博士外,唯一可以听懂新人类语言的人,“您不想我进入飞船吗?”
“乖乖,你很聪明。”夫人神情安详,抬起手想摸摸他的头,溃烂的皮肉混杂着脓水和血液,褪下手环的手腕上渐渐露出白骨,疼痛通过视线漫进神经,江州呆呆的看着她没敢动。
“我处决了很多很多次,没想到最后,被你救到这里。”夫人看出他的悲伤,慢慢放下手,终于支撑不住,“博士,不要探究无法掌控的事。时间谁也说不准……让他,让人类,安稳的活着……”
博士说,在这个时代,生命走到尽头的人最后的愿望都是活着,而活着的人需要探寻真相,才知道该怎样活着。
这就是江州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他趴在石头上摩挲着手环,阳光下,漂亮的蓝色眼睛倒映在全息屏上,白色的头发落在肩膀上,像诗句里提到的雪。他的手指跟随着全息屏上的小红点一点一点移动,等待它靠近另一个红点。
等它们靠在一起的时候,就是有人带他进去飞船的时候。
这个叫诺亚的飞船上可以检测到手环的信号,博士告诉他,只要不暴露他双腿的特别,他就会被当做正常人类带上飞船,寻找那里隐藏的秘密。
他不知道要找什么秘密,但他是个聪明的旧人类,博士说等他找到的时候一定会知道。
手环全息屏上的红点闪烁几下突然收起熄灭,江州有些不耐烦的拍打它。新人类的科技很神奇,他再聪明也没办法在这样短的时间里搞明白。
他翻身从岩石上滚下来,将手环放在沙子上晒。
旧人类的科技有很多都怕水,尤其是高腐蚀性的海水,不知道新人类的科技产物是不是也怕。
不管,试试在说。
“老大,你确定是这里?我怎么没收到信号?”
“嗯。”
“老大的信息肯定比我们准,找就是了。”
岩石后突然有人说话。
新人类的语言。
江州立刻拿起手环靠在岩石上。
来之前博士说过,一定要确定是佩戴着与夫人一样徽章的人来才能露面。
他悄悄从岩石后露出眼睛,动作很轻,那些人没注意到他。
他看到有三个人,都穿着黑色的制服,但是看不清是否有徽章。他们往岩石左侧走,江州就悄悄往右侧绕,始终露出眼睛看着他们,直到位置完全交换,那三个人突然停在原地,中间的那人抬眼往他这里看过来。
江州做贼心虚,立马缩回脑袋,心道:还没确定这些人是不是带徽章,不能被发现。
他握着手环把自己贴在岩石上,耳朵仔细听着后面的动静。
放在以前,脑袋再套个黑袜子妥妥一副预备逮捕犯的模样。
“去里面找找。”
“是。”
虽说他们之间的距离不算近,江州还是听清了他们的话,下命令那人说话声音有些低,但很好听。
他刚松了口气,抬眼又看到岸边有个泛着金属光泽的东西飘在水下。
他担心那是异变鲨鱼之类体型庞大的生物,它们会冲上岸攻击海陆两栖的物种。
于是这口气没松完又吊起来,他很快的扒上岩石确定那三个人不在,随后落到地面上,蓝色的瞳孔紧盯着水下起伏的黑团,尽量不发出声音往岩石后躲。
那坨黑色像是看出他的意图,猛的发出一声嘶吼,扬起后尾甩出巨大的水花。
江州在它动的瞬间吓了一跳,反应过来立刻转身要跑。生物本能的逃生反应让他来不及思考就绕到岩石后,被守株待兔的人逮个正着。
“咳咳咳……”
他被掐着脖子按在岩石上,如果是手或者脚被抓住,他还可以断掉逃跑,现在除了咳出眼泪模糊视线他什么都做不了。
那人的手指在他颈侧尤其按的重,江州手脚并用往他身上砸。
“再乱动立刻处决。”还是那个好听的声音,低沉清冽,说着让人害怕的话。
江洲条件发射的颤抖,睁大眼睛看着他,感受到脖颈上的力度慢慢变重,眼里的泪水终于达到临界,顺着惨白的脸滑到对方的手上。
他这才看清对方的样子。和他不一样,这人是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瞳孔,比深海还要庄重。这样一副凌厉的长相,却被眼角下的痣稀释出一丝温和。
如果我的眼泪也有腐蚀性,这人的手就完了。江州瞪着对方,坏心眼的想。
显然这个没礼貌的新人类并不害怕,甚至皱了下眉回瞪他一眼。那意思明显是斥责他乱动。
不讲道理的新人类!
“没有芯片植入。”不讲道理的人终于放开他,侧过头对同伴说。
“咳咳咳……”他忍不住又咳起来。
“那太好了,把他拷起来。”那个卷毛头拿出一副银色颈圈,迫不及待递过来,语气兴奋的说:“他的头发和眼睛一看就是黑洞生物。老大,这样的生物很难发现,它带回去由我负责可以吗?”
什么是黑洞生物?我是人类!
江州正想开口辩解,身前这个人突然蹲下捡起一个东西。
那是原先在他手上的手环,刚刚他太紧张,这个从手里掉下来也没发现。
他伸手想抢回来,那个拿颈圈的卷毛大叔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枪指着他的脑袋,旁边那个金色头发的年轻人连忙抬手制止,却反被推开。
这个新人类太恶劣了……
江州心想着,出于礼貌和对自己生命的尊重没说出口。
他仔细观察着他们身上的衣着,确定没有徽章,但胸口处戴着名牌,他看到抢走手环的这个新人类的名字——执行长,陆泽。
“我是人类。”他不动声色的偏开枪口正对的位置,向他们轻声解释。
这下害怕的是对方了。
江州眼睁睁看着那个卷毛头手一颤,眯缝的小眼睛蹭一下瞪大。金发年轻人也立刻上前站在他老大身后,全身肉眼可见的紧绷。
他们见鬼了?江州心道。
这两个人反应比他还大,江州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人类会说话是很奇怪的事吗?
“黑洞生物怎么会我们的语言,快抓住他!”卷毛双手握住枪上前,站在两个同伴的身后,声音莫名其妙的颤抖,再没有刚才的兴奋。
这个人的大脑是不是有些问题。江州思考的情真意切。
看卷毛头这么害怕,他这个被枪指着的人反倒不好意思怕了。
“那个……”
他想解释自己没有恶意,并且也不会伤害到他们,还没开口,就被这个叫陆泽的人抬手制止。
他看到这人皱着眉,黑色的瞳孔看向不远处盐碱化的斑驳白沙地。
江州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这才发现那里根本不是盐碱化的土地,而密密麻麻趴着一大群巴掌大的白色生物——食人鸥!
咸湿的风吹过沙地,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砰!
大脑有问题的卷毛头猛的开出一枪,鸥群立刻被惊的四散飞起,不出半秒又全部调转方向,张着细长的、布满尖牙的嘴极速朝他们的方向俯冲而来,发出“呜呜”的闷叫。
“回舱,快!”
陆泽立刻反应过来,一手迅速扬起一把沙暂时抵挡袭来的几只鸥,另一只手拉住江州,带着他往岩石后的海岸边跑。
江州根本来不及思考,盲目的被拉着,这人力气很大,速度也快,他几乎是被拖着往前带。
但还是来不及。食人鸥很快围着他们形成一个圈。
它们的攻击自有秩序,这边几只尖牙撩过,另一边迅速接上,细小的伤口就会不断增加。它们的唾液成分带有麻痹性和腐蚀性,能通过伤口蔓延全身。
四个人被围困在离海岸不过五米的地方,新人类穿着黑色制服尚且可以抵挡部分攻击,江州身上的普通衣物很快被嘶咬出缺口。
食人鸥猩红凸起的眼睛盯着他们不放,一圈一圈落到地面上蓄势待发。
“呜呜呜——”
它们低吼着,只待有人动作就会再次袭击。
江州在海上常遇见食人鸥,他知道忍一时跑回海里就没事了,因为海水的成分与食人鸥的毒性相克。但是这些新人类不行,海水对他们来说比食人鸥更可怕。
他可以不管他们直接跑回海里,毕竟这些新人类他根本不认识,而且他们其中一个还想拿枪杀他。但他觉得有人性的人类不应该这么做。
尤其这种情况下,这位陆泽执行长和那个年轻人还分出神把他护在中间。
僵持不下之际,南侧的食人鸥突然齐声鸣叫,另外几个方向的食人鸥收到信号仰头鸣叫回应,随即全部腾空,飞速冲向岩石后面相距百米的南侧海岸。
“先带他回舱。”
江州正仰头看着突然放弃猎物的食人鸥满心不解,听到这个声音收回眼。
那个好看的黑色瞳孔从他身上掠过一眼,转身朝南海岸跑去,两手上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枪和短刀。
新人类都是行动派,他刚看清这人的背影,另外一个新人类立刻抓着他跑进水下那团黑色金属光泽物体里。
他这才知道那是新人类的科技,仿鲨潜水器。
他们进去后的那个空间很大,容纳十五六个人不成问题,只是有一个栅栏门隔成了两个部分,一侧有桌椅饮水设施,一侧空无一物。
“啊啊啊……”
外面突然传来男人的尖叫。
他有些局促的站在角落,听到外面忍不住问:“不去帮帮那个人吗?”
话音刚落,卷毛头立刻给枪上膛,凶狠的眼神紧盯着他。这人方才不备,食人鸥的牙齿在他脸上划出一道口,血顺着黑黢黢的脸颊往下滑。
江州攥着衣服有些害怕。
“放心,陆执行长不会发出这种声音。”金发年轻人可能看出他没有恶意,轻轻拍拍他肩膀,温和的问:“你会说我们的语言,能不能告诉我,你是什么……人?”
[猫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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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