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随月在宿舍那张狭窄的床上只睡了不到四个小时。
闹钟一响,她就立刻坐了起来,没有丝毫赖床。
她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换上一身干净的旧衣服,然后去了银行。
看着ATM机上显示的转账成功回执,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给医院的账户打去了足够支撑三个月加强治疗的费用。
做完这一切,她才赶往医院。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医疗仪器发出的滴滴声。
母亲陈婧正靠在床头,看着窗外发呆,整个人比前几天看起来更加憔悴。
“妈。”许随月放轻脚步走过去,“今天感觉怎么样?”
“你来了。”陈婧转过头,看到女儿,脸上露出一丝虚弱的笑,“老样子。你……你昨晚没睡好?眼圈这么重。”
“没事,赶一个课程报告,熬了会儿夜。护士说你早上没怎么吃东西。”
“没胃口。”陈婧拉住了女儿的手。她的手很干,没什么力气,“随月,我们……我们不治了,好不好?”
许随月的心一沉:“妈,你说什么呢?”
“我们回家吧。”陈婧看着女儿苍白的脸,眼睛里全是心疼,“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这样治下去,就是个无底洞。你还是个学生,才二十岁,为了我,课也不好好上,觉也睡不好,整个人都瘦脱相了。我不能再拖累你了。”
“不拖累!谁说你拖累我了?”许随月的情绪有些激动,“钱的问题你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医生说你的情况正在好转,只要坚持化疗,就有希望!”
“希望?希望的代价就是把你的人生都搭进来吗?”陈婧的眼眶红了,“随月,妈妈不想看你这么辛苦。我们回家,剩下的日子,你陪着我,我们好好过,行吗?”
“不行!”许随月用力摇头,眼泪掉了下来。
她紧紧握住母亲的手,声音哽咽:“钱我已经交了,你不治也退不了。妈妈,你必须好起来。我不能没有你……我真的不能失去你……”
这是她内心最深的恐惧。
为了守住这份唯一的亲情,她可以放弃一切。
这时,她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屏幕上跳动着“池小姐”几个字。
陈婧看着她:“是工作的电话吗?快接吧。”
许随月吸了吸鼻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松开母亲的手,转身走到病房外面的走廊上,才划开接听。
“喂,池总。”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传来池晏那带着不耐烦的声音:“你花了三秒才接电话。”
“对不起,我……”
“我不管你在干什么。”池晏打断了她,“我现在在市中心的‘?clat’珠宝店。给你三十分钟,立刻过来。”
“……好的,池总。”许随月看了一眼手腕上廉价的电子表,从医院到市中心,三十分钟,她必须一路跑着去地铁站。
“等等。”电话那头的池晏突然开口,“刚刚说什么了?”
“让我三十分钟内到‘?clat’。”
“上一句。”
许随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好的,池总?”
“谁让你叫我池总的?我记得我昨天说过,我的东西,要有自觉。”
许随月瞬间明白了。
在公司、在公开场合,她或许是池总,但在私下,在这个不对等的关系里,她需要的是一个更具所有权的称呼。
她握着手机,背后是病房里母亲担忧的目光,电话这头是债主不容置喙的命令。
她闭上眼,再睁开时,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我知道了,池小姐。”
“很好。”电话那头的池晏似乎满意了,“别迟到。”
电话被挂断了。
许随月站在原地,几秒后,她收起手机,整理好脸上的表情,重新走进病房。
“妈,我得走了。”她挤出一个笑容,“刚接到的任务,有点急。”
“去吧去吧,工作要紧。”陈婧对女儿口中的“工作”深信不疑,只是叮嘱道,“路上小心,别太赶,也要按时吃饭。”
“我知道了。”许随月帮母亲掖好被角,“你好好休息,我忙完了就来看你。”
说完,她不敢再多停留,转身快步离开。
走出医院大门,她直接朝着地铁站的方向狂奔而去。
从今天起,她不仅是许随月,是陈婧的女儿,还是池晏的所有物。
而所有物的第一条准则,就是绝对服从。
许随月跑得肺都快炸了。
冲下地铁,再一路跑到市中心最繁华的商业街,找到那家店名是法文的珠宝店。
透过玻璃橱窗,她一眼就看到了池晏。
她坐在店里柔软的待客沙发上,姿态随意,正由一名经理模样的男人恭敬地接待着。
许随月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乱的衣服,推门进去。
“池小姐,我到了。”她走到池晏身边,微微喘着气。
池晏扫过她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T恤,眉头蹙了一下。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跑来的?”池晏的声音不大,但足够旁边的店经理听到。
“是。”许随月低着头。
店经理打量着一身廉价穿着、气息不匀的许随月,脸上的职业微笑有些僵硬,他看向池晏,试探地问:“池小姐,这位是……?”
池晏端起面前的柠檬水喝了一口,淡淡地开口。
“我的人。”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却让店经理的表情变了。
他马上朝许随月挤出一个更热情的笑容:“小姐您好,请坐。”
“不用了。”许随月说。
池晏指了指玻璃柜台里一排精致的项链,对许随月说:“给周小姐挑个生日礼物,你来选。”
许随月愣住了。
“我?”
“不然呢?我叫你来是让你站着发呆的?”池晏没什么耐心。
“……我不知道周小姐的喜好。”许随月说的是实话,毕竟她连周小姐是谁都不知道,“还是您来决定比较好,我怕选不好。”
“我让你挑,你就挑。挑错了,算你的。”池宴语气强硬。
许随月没办法,只能走到柜台前。
柜台里陈列的每一件首饰都亮得刺眼,价格标签上的零让她心惊。
她知道,这又是一个测试,也是一种羞辱。
她不能表现出任何个人情绪。
她仔细看了一圈,最终指向一条设计简洁、主钻不大的铂金锁骨链。
“这个吧。”她对店经理说,“这条简单,不容易出错。”
池晏瞥了一眼,没什么表情:“眼光还行。”
她转向店经理:“就这个,包起来。”
“好的好的,池小姐真是好眼光。”经理立刻去办。
“去把单买了。”
“是。”许随月走到收银台。
当她输入密码,看着POS机吐出那张长长的签购单时,心里没有任何感觉。
她拿着包装好的礼品盒和卡,走回到池晏身边。
“池小姐。”
池晏站起身,接过礼品盒,却没有接那张卡。
“东西我拿走,你可以回去了。”
“好的,池小姐。”许随月把黑卡收回自己的口袋。
池晏已经走到门口,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对了,”她说,“下周五是周小姐的生日宴,你跟我一起去。”
许随月猛地抬头。
池晏看着她错愕的表情,似乎很满意,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怎么?不愿意?”
“……不是。”
“那就好。”池晏的再次盯着她的旧T恤,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用那张卡,去给自己买条像样的裙子。下周五,别再穿成这样出门,丢我的人。”
说完,她推门离去。
许随月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张刚签过巨额账单的POS单。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这条昂贵项链的附属品,一个负责跑腿和付款的工具。
店经理客气地把她送到门口:“小姐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许随月点点头,走出珠宝店。
外面的阳光很刺眼,她抬手挡了一下。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去哪儿,是回学校,还是去商场买那条像样的裙子。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池晏发来的信息,言简意赅。
【账单发我邮箱。】
许随月拍了张照片,点了发送。
然后,她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第一次感到茫然。
她有了钱,保住了母亲的治疗,但好像也彻底失去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