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朝 第4章 劫镖

秦济嘴里咬了根草叶，一面哼歌，手里一面顺白马的毛。这匹马是整个长乐帮里他最喜欢的。脾气温顺，赶起路来也是一日千里。无聊的时候还可以摸一摸毛，手感十分顺滑。

白马就着秦济的手吃了点干粮，秦济吓唬它：“怎么办，吃完这顿可就没下顿了。帮里最近收成不好，给你买草料的银子也要没有了。”这当然是假的。

白马听不懂，只是打了个响鼻，继续在秦济手里吃东西。秦济叹了口气，待它吃完了，郭奇便递来一碗茶水，淋下去，给秦济净手。

太阳像个赤盘，沉沉地坠在天边，很快就要隐到云层后了。几个驿卒散散地坐在桌椅后面，手中卷了把蒲扇散热，又自顾自地闲聊。秦济回头问身后兄弟：“距离襄州入城还有多远？”

“大概十里。”

“倒也还好。”秦济拍了拍马，将缰绳解开，翻身坐了上去：“兄弟们加把劲儿，”他朝着后面几个长乐帮的人喊：“大家抬快些，争取在天黑前入城。”

那驿卒忍不住好奇，也跟着向后看了一眼，只见一个黑压压的棺材停在路中央，下设一个担子。随着秦济一声令下，四个精壮膘满的男人便列在那棺木四角，猛地一喝，将那棺木抬了起来。

秦济回过头来，朝前面笑：“没办法，家里人讲就入土为安，只好叫我们千里送过去。”

驿卒讪讪点头，又实在没忍住：“兄弟，你做一单要多少银子？”

“不过弟兄们几顿饭钱。”

秦济叹了口气，“最近生意不大好做。”

“是不好做。”驿卒也跟着叹：“襄州那个寒山派，兄弟晓得吧？原本常有江湖客在我们这里落脚歇息，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人也少了……”秦济付了茶钱，驿卒也止住话头，朝他摆手：“兄弟，一路平安。”

猛然听到一阵极整齐的脚步声。秦济做了个手势，郭奇带着那四个抬棺木的人便登时停住。

下一刻，只见五个穿着黑衣服的人出现在视野当中，五个人，一口黑棺。一人为首，四人抬棺，皆都面无表情。

太阳好像渐渐落下去了，日光倾斜，几道白刃反射出微微的光。那几个一直闲聊的驿卒也不吃茶了，空气陡然变得安静。

白马打了个响鼻，有些不安地走了几步，秦济坐在马上拉缰绳，安抚住它。秦济忽然笑了一下：“我们从南面过来，要走九衢。哥几个如何啊？”

这个意思是，镖是从南面送过来的，走九衢，指的是官道，也就是正经送镖，而非劫镖。他幼时常和马帮打交道，行话用得很熟。

镖局有镖旗，马帮有响铃，但是江湖上这样帮人跑腿的人是没有任何识别的，于是常常会碰到这种情况，两伙同行的人狭路相逢。送镖者无非是怕被劫镖，每当这时，只需要表明各自来路，便可以各走各路了。

随着秦济开口，对面的气氛也稍稍松动了一些，为首的人向后面两个抬棺的人使了个眼色，便咳嗽一声，淡淡道：“兄台客气，我们要入城，也走九衢。”

“既然都要入城，”秦济又是一笑，“是同行呀。”他坐在马上，做了个请的动作：“不如兄台先行？”

“多谢。”对面也不客气，回头做了个手势，四个人便将那黑棺抬了起来。

郭奇小声说：“他们怎么也送棺材？这年头生意不好做，人也死得多吗？”话音未落，便叫秦济横了他一眼，低声道：“别乱讲话。”

郭奇缩了缩脖子，不吭声了。不过几个呼吸，那五个人已经走到了秦济面前。

出门办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秦济也不由低头打量——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真是好眼熟的棺材！宽三尺、长八尺，黑压压的一口长棺，要不是知道安均只找了他一个人，他还要以为这安姑娘要给各大门派送棺。

对面的人走近了，秦济轻轻一拉马绳，马蹄向后踏了几步。

后面的黑棺被一路抬着，秦济一夹马肚，低喝道：“走！”

郭奇一挥右手，高声喊道：“起……”

就在这一刹那！郭奇还未出口的话被猛地掐灭了——但听风声咻然，几道钢钉凭空而来，秦济猛一抬手，他长剑挥过，不过铛铛几声，长钉坠地，直直扎进土里，余势不衰。

所有人皆是一怔。秦济大喝：“护镖！”

接着，他一拍马身，一人冲了出去。不过转瞬间，郭奇已带着长乐帮的四个人拔出各自兵刃，列在黑棺左右，三人列前，两人列后，围成一个圈子。

驿卒早已吓得站了起来，此时正胆战心惊地向后退。再看对面，虽不至和驿卒一样吓出好歹，也同样拔出剑来，却似乎并没有护镖的打算，反倒有些茫然地互看。危机在前，秦济竟还有些沾沾自喜，怪不得长乐帮的生意就是要比其他送镖的帮派好一些……连护镖都不会，真不知道是哪家的。

秦济猛一勒马，大声道：“不知来的是哪位兄弟？走哪一路？”

空气里闷闷的。日已西沉，此时盛夏，哪怕要到晚间，也无一阵凉风。秦济一抬头，但见六个人列成一排，各自带着黑帽，穿长衣。

没有一个人回答。秦济顺势挽了个剑花，又喝道：“既不同路，还请兄台借过。”

为首的一人终于低低地笑了，他手腕一动，不知为何，周遭陡然刮起一阵阴风。几道落叶吹到秦济身上。

“秦济秦大帮主，”那人低低道：“是吧。”

秦济心头一紧，他出门走镖，向来不会暴露姓名。又听对面道：“你手里的镖能给我们看一眼吗？”

秦济道：“帮内规矩，既非镖主，没有看镖的道理。”

“那就对不住了——”那人兀然抬起手来，又是几道长钉，直向对面而去，冷冷道：“秦帮主既不看镖，就只好走阴曹路。”

简其修躺在棺材里，四周漆黑，只留了一个小缝方便他透气。此次前去寒山派，一找杜九问话。虽然他也不知道还能再问出些什么，但简照生要他问，不论怎样，他就必须要问出答案。若问不出，便是二：旬兆同无极宫狼狈为奸的事已经板上钉钉，杜九知情包庇，在简招生那里已经可以同无极宫划等号，杀杜九，合理、合情。

路程其实不远，江陵同襄州本也挨得近，负责抬棺的是简照生门下的普通弟子。刚开始时，他们还同简其修提偷懒的法子：左右路程不过几天，堂主又何必这么早就躺进去？不如到了襄州城外面时，您再躺进去，我们也不用多抬那么久。

说着，哈哈笑作一团。其中一个同简其修拍胸脯保证：堂主放心，我们肯定不同盟主讲。大活人一个，干嘛不躺床躺棺材？

谁料简其修摇了摇头，他右手一抬，就轻轻将那棺材盖抬了起来。他淡淡道：叫盟主知道不好。弟子面面相觑。

于是简其修躺在里面，合馆时，光线暗下去，好像平日里他睡觉的卧房。棺材被抬起来了，一路摇摇晃晃。

好一会儿，他就睡着了。

他就这样睡了一路，中间醒过一次，弟子还帮他开馆，好心问他要不要喝水、或者吃点东西。简其修一概说不用。天快黑时，他睡醒了，估摸着应该要到襄州城了。他本想问，能不能再赶半程路，这样明日下午说不准就能到寒山派。只是这些年轻弟子素来爱玩爱闹，怕是不肯摸黑赶路，少不得又要再耽搁一晚……还未想完，但听哐当一声，像是有谁撒了手，将棺木磕在地上。

棺木空间狭小，纵然简其修身手敏捷，也还是被撞了一下头。

下一刻，又听砰砰几声，有人抬手一掌，竟然将那棺木推出半丈远的距离。

棺木霎时滑动，隔着厚厚一层，外面的声音也有些发闷：“兄台拦路劫镖，难道不怕简照生列你入缉恶令吗？”

简其修微微一怔，他左躲右闪，却还是免不了撞上木壁。稍一转身，肩膀又磕在侧壁。

若是普通的镖，秦济大可一把夺了镖，直接骑马而去。托左临风危机意识太过强烈的福，长乐帮最常演练的便是夺镖一事。之前还总被赵阿瑶笑：如今江湖一片太平，就算是无极宫，都要给简照生三分薄面。谁还敢拦路劫镖？毕竟告到简盟主那儿，第二天便上缉恶令。

但谁叫这镖是口棺材，又沉，又重。非四个人根本抬不起来。有人朝马腿掷钉，秦济刚要抬剑阻挡，陡然又听到头顶破空的声音，再一抬头，只见三枚钢钉向他飞来。秦济提缰拍马，堪堪躲过。

秦济回头一看，但见飞沙走石。他心中暗暗惊起来，对方内力极强，几乎称得上一句高手。恰在这时，一阵剑光当头劈过，郭奇马刀脱手而出。

秦济反手从马鞍上抽出一柄长刀，朝郭奇甩了出去。郭奇张手接过，抬手一挡，两人白刃相击，回音长长。

三枚长钉飞过，白马忽然一阵嘶鸣，也带着秦济半个身子仰天。秦济顺势翻身下马，又在白马屁股上拍了一下，“快走！”草丛里，陡然又奔出二人，一人夺他手中长剑，另一人抱他下盘。

秦济一时挣脱不得，怒极反笑：“这么多的人，就劫一口棺材？”

照旧是没人回他。有人得了空，竟纵身落到那棺木边，刚要抬手开馆，身后兀地被撞了一下。

再一回头，秦济挣脱了，用肩膀将他撞开。

他回身踏步旋开，挡在那黑衣人面前。接着反手一掌，竟将自己的镖堪堪推出半丈远，和另一口黑馆撞在一处。那黑衣人被他挡着，只听砰的一声，两口棺木撞了个结结实实，再一抬头，竟再分不清谁是谁。

为了让手机端好看一点就要手动换行，岂有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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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劫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