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鱼思故渊 第46章 踏平山海

舞阳公主的脚步声匆匆出去又回来，打起帘子笑道：“太子来了，引得一众姑娘哄闹暄暄，都涌来后院补妆了，瞧这一番热闹。”

林渊姊妹亦笑。

“我是等不及你姐妹俩慢慢叙旧了，有些要紧话，趁这个机会我得一股脑告诉你。”

舞阳公主说着，脸上泛起红晕：“你们之间的弯弯绕，池野都与我分说明白了，你不必有顾虑。只是话说前头，我只负责护着澜儿，其余一概不管，不偏帮哥哥，也不偏帮池野。”

何德何能，得以结识这等大气明媚的女子，林渊感激涕零。

“太子的性子，我最是了解。他不是那等滥情之人，若认定了，轻易不会罢休的，只怕有一番曲折。故而澜儿的事情，我没有告诉别人，包括太子。我怕将来此事成为他要挟你的把柄，让你陷入不得已里。”

林渊退后两步跪了下去，舞阳一把托住她的手肘：“何必如此？我心里有他，也得他心里有我才成，不对等的感情，白给我我也不要。再说，咱们女子活得已经够艰难的了，若再不互相帮忙，整日忙着勾心斗角互相伤害，那是蠢人干蠢事。”

林澜站在一旁欲言又止，舞阳笑道：“方才给你们时间，你磨磨唧唧。这会子想说什么，嫌我碍事，我也是不走的了。”

“倒不是那话，”林澜笑道，“我是怕直言公主见怪。公主虽持中立态度，我却是有私心的。姐姐，你若寻得一个平常夫君，不如意时可以吵闹发泄，打他一顿也使得，大不了就和离恢复自由身。若是太子殿下，再怎么委屈也只能默默忍着，万万放肆不得。”

舞阳抿嘴一笑，点点头：“好了，小鬼头，快来与我重新梳发吧。你听外面闹哄哄的，指不定有什么好戏看呢。”

又乜了林渊一眼道：“我这个哥哥还是很抢手的，抛去身份不说，单论样貌性情，为人处世，也是人中翘楚。”

林渊笑道：“自然自然，有其妹必有其兄嘛！”

舞阳掌不住笑了，叮嘱道：“待会儿你们姐妹俩千万不要漏出破绽来。”

林渊随着舞阳公主说说笑笑回到席间，林澜低着头跟在身后，倒也无人注意。

池野立于太子身旁，一脸淡然。两个年龄相当的俊秀男子交相辉映，一众姑娘都望成了星星眼。

可林渊一眼就看出来，池野心事重重。

当着众人，太子毫不遮掩地看向林渊，吩咐侍女道：“将孤面前的这一碟挂绿送给林姑娘尝鲜。”

众人尽皆讶然。

今年岭南遭遇飓风受灾严重，能进贡寻常荔枝已实属不易，更不要说本就十分难得的挂绿荔枝。

此树娇贵，需付出大量人力呵护，来之不易。果子壳上七分赤如丹砂，三分绿如澄波，玉白光线，入口清甜爽脆，清甜微香，果香味浓郁，果核小，还带有特殊的幽香，实非寻常荔枝可比。因而挂绿价格高得令人咋舌，最难得的年间，一颗曾被炒出千金之价。

今年南边进贡的挂绿不足两百颗，大长公主府也才分得二十颗，知道太子要来，便特地给他留了一碟，谁想到他竟然眼睛不眨全赏了林渊。

林渊盈盈跪下谢恩：“多谢太子，挂绿贵如珠，非是民女能够消受之物。”

太子笑道：“这话不对，东西再贵重，也越不过人去。林姑娘人品比挂绿更贵重百倍，何言不能消受？”

林渊知道，以池野办事之高效，此时太子已经得知他二人心意相通之事，当着众人做此暧昧举动，分明是在宣战。

她想到舞阳公主所言，一时烦乱，那一盘挂绿，她一颗也未动。

席间有几位女子，因其祖辈父兄功荫，进东宫乃是板上钉钉之事。见太子如此，神色各异，席间一时冷下来。方才争着去补妆的女子们，脸上也都是讪讪的，颇觉无味。

众人相继告辞，陶夫人亦要走时，太子却将林渊留下。陶夫人见池野在侧，略觉放心，这才走了。

待宾客散尽，太子遣散下人，这才说道：“姑祖母，我是奉父皇之命，来接您进宫居住的。”

大长公主见他神色微动，先念了一声佛。

“什么都瞒不过姑祖母去，朱波与大雎和乌尔三国联手，进犯边境，来势汹汹。虽然京城尚安，可姑祖母为国半生颠沛，总要保证您高枕无忧，我们才能安心。”

大长公主问道：“池家俩孩子不是外人，你与我说句实话，皇上如今怎样？”

“自那日晕倒醒来，父皇就不许花鸟使再往宫里送人了，也极少再往后宫去，这倒是好景。只是这些年……如今还是依赖进食丹药，面上看着倒好，听说夜间竟是全无睡意。”

大长公主长叹一声：“那是丹药吃多了，体内火旺，精神亢奋之故。也罢，难为你们一番心意，我就进宫去。与太后做个伴，说说话也是好的。”

“姑祖母，孙儿还有个不情之请，这位林姑娘蕙质兰心，善解人意，这些日子请姑祖母暂将她带在身边。一来能为姑祖母解闷儿，再者也能护她周全。”

这话说得**，大长公主一口应下。林渊猛然抬起头来看向池野。他面色平静，可眼里全是隐忍。

她要拒绝时，他已上前一步说道：“微臣替林渊谢过殿下和大长公主，能够庇护表妹安稳，臣去阵前也无后顾之忧了。”

池野，他竟然要上战场？

朝中能征善战的武将多的是，将他一个从未上过沙场的人派到沙场去，太子究竟是何居心？

林渊倏地明白了公主那句话。

太子极少有特别想要的东西，若是认准了，刀山火海，他也在所不惜。

她手足俱软，心慌意乱，池野却垂下眼睫，不再看她。

她慢慢说道：“民女多谢太子殿下和大长公主好意，只是太傅和夫人待我恩重如山，危险尚未靠近，我就先自躲开，这实在有悖于心意……”

太子弯腰将她扶了起来，不容商量地说道：“宫里什么都有，你这就回去收拾东西吧，晚上就到大长公主这里来。”

这是连话别的机会都不给他们留。

大长公主是过来人，有什么机锋看不明白的，微笑说道：“我们又不到前线打仗，何必慌里慌张的？乍然换了地方，只怕林姑娘不适应，慢慢来吧，我这里收拾好了，去接林姑娘便是。”

太子有些不满，却亦没有再说什么。

后面说的什么，林渊都没听清楚，浑浑噩噩坐上马车，怎样出府怎样到家，一概不知。

直到看见陶夫人关切的面容，她才绷不住哭了出来：“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害了他……”

倘若不是她执意招惹太子，怎会又后来的一串事？

若不是她，他本可以安安稳稳的，与太子同心同德，娶妻生子，过波澜不惊的一生。

他待她那样好，什么都不欠她的，却因她，遭此无妄之灾。

她哭得哀哀欲绝，末了起身说道：“我去找太子，我去求他娶我。”

陶夫人死死拉着她：“傻孩子，国家有难，匹夫有责，若鱼藉此去历练一番也好。”

林渊只是哭，陶夫人又道：“你想想城阳王妃。她当年与皇上不过一面之缘，便被城阳王嫉恨多年，最终闹了个家破人散。你与若鱼彼此有情，便是这会子要嫁太子，他也只会认为你是为了若鱼牺牲，心里的刺越扎越深。将来你有好日子过么？”

“我们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之家，可还能护得住我的儿媳妇，你且放下心吧，等着若鱼回来。”

林渊顾不得害臊，坐等池野回来，左等右等，直到夜深仍不见归来。

竹青苦劝她回去歇着，她哪里睡得下？将去往湖边的路踏了一遍又一遍，停伫在那晚两人亲密的山石下良久，酸痛难忍。

立得久了，竹叶上有露水滴下来，她打了个寒噤便回身要走，冷不防跌入一个温热的怀里，险些喊出声来。

他伸手捂住她的嘴：“是我。”

林渊被他抱着，眼泪掉下来：“我等了你很久。”

“我知道。”

池野抱着她，一下一下轻轻抚摸她的长发。

“明日何时启程？”

“吃过早膳就走。”

林渊越发顾不得了，将脸埋在他的怀里，只管流泪。

池野替她擦去眼泪：“别哭，傻姑娘。我儿时梦想就是保家卫国，被选为太子伴读，我还哭了很久。如今正好得偿所愿。你到了宫里，既能时时与妹妹相见，在大长公主身边，又可得以庇护。”

“烽火连天，我放心不下你，更怕他……他会借机伤害你……”

池野其实早有预备，却没想到林渊也会看破这一层，笑道：“暂且不会，目前来说，我还是他得力的左膀右臂。”

林渊眼睁睁瞧着时间一点一滴溜走，只恨留不住，良久才问道：“你没有什么要与我说的么？”

池野笑着摇摇头。

林渊勾着他的脖子，轻轻踮起脚尖，他却微微向后抽离了一些，她怔住，有些羞窘。

他低下头，指腹一遍一遍抚摸她柔嫩饱满的唇，迟迟才道：“阿渊，若是我回不来，不要想我。”

林渊打掉他的手，再次踮脚，毫不犹豫地吻上去。

池野退，她便追，直将他逼在山石上，见他仍是一味退缩，恨极咬了他一口：“既做好了退一步打算，你来见我作甚？我这就去嫁给太子，省了多少麻烦。”

池野红着眼睛，紧紧地将她嵌入怀里。

“若鱼，你不要小瞧我。为了妹妹，我能跋山涉水，从岭南来到京城。也可为了你，从京城一路走到西域。”

池野含泪亲吻她的发丝：“我舍不得。阿渊，我心有脚，可踏平山海，回到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