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夏余烬 第1章 蝉鸣与阴影

夏末的风，裹挟着尚未散尽的暑热，穿过香樟树叶的缝隙，在地面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青草、阳光和某种即将开学的、混合着期待与焦躁的气息。

市立一中的校门口，人流如织。穿着崭新校服的新生们，脸上带着青涩和好奇，被家长们簇拥着，辨认着教学楼的方向。林屿背着一个洗得有些发白的帆布包，站在人群边缘，微微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包带。

他个子不算矮，但身形清瘦，在一群叽叽喳喳、活力四射的同龄人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白色的校服穿在他身上，更衬得他皮肤苍白，脖颈修长，像一株在角落里悄悄生长、未经风雨的植物。

“林屿，这边！” 一个略显沙哑的女声传来。

林屿抬起头，看到班主任王老师正朝他招手。王老师是个中年女性，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脸上带着职业性的温和笑容。

“老师好。” 林屿快步走过去，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嗯，来了就好。” 王老师上下打量了他一下，语气里带着点关切，“行李都拿好了？宿舍在三楼，307，一会儿我让同学带你上去。你是我们班的学霸，以后要多带动同学们啊。”

“我会努力的。” 林屿点点头，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学霸这个词，对他而言，不仅仅是荣誉，更是一种必须扛起的责任。母亲还在医院里等着复查，医药费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他心里。

正说着，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从校门口传来。几个穿着同样校服、但气质明显不同的男生勾肩搭背地走了进来，立刻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目光。

他们身上没有新生的拘谨，反而带着一种熟稔校园规则的散漫和张扬。尤其是走在最前面的那个男生，身形高大挺拔，穿着松垮的校服外套，拉链没拉，露出里面黑色的T恤。他步子迈得很大，带着一股风，黑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露出饱满的额头和一双锐利的眼睛。

那眼神扫过人群，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审视，像是在看一堆无关紧要的背景板。他身边的朋友在说着什么笑话，他偶尔扯动一下嘴角，算是回应，更多的时候，是望着教学楼的方向，似乎在想什么心事。

“那是高二的沈驰，校篮球队的主力，家里条件也好，算是咱们学校的风云人物了。”王老师顺着林屿的目光看过去，压低声音随口介绍了一句，语气里带着点习以为常的无奈，“就是脾气不太好，平时少惹他。”

林屿“嗯”了一声，目光很快收了回来，落在自己脚下的地面上。他对这些校园风云人物没什么兴趣，也本能地想避开任何可能带来麻烦的存在。只是刚才那一眼，那人身上那种强烈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存在感，像一道过于刺眼的光，短暂地晃了他一下。

王老师又交代了几句开学注意事项，便带着他往教学楼走去。穿过喧闹的人群，林屿能隐约听到身后传来关于那个叫沈驰的男生的议论声，夹杂着女生们低低的笑声和惊叹。

办理入学手续，领取教材，一切按部就班。林屿的动作很快，也很安静，像一台精准运行的小机器。直到下午，他才背着沉重的教材，找到了位于三楼的307宿舍。

宿舍是四人间，已经有两个同学到了。一个叫赵磊，是个性格开朗的胖子，正坐在床上啃苹果，看到林屿进来，立刻热情地打招呼：“嘿，新室友！我叫赵磊，你呢？”

“林屿。”

另一个男生叫陈默，戴着眼镜，看起来很斯文，正在铺床，闻言只是抬了抬眼，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宿舍不大，陈设简单。林屿选了靠窗的那个上铺，默默地爬上去，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他的行李很少，除了必要的衣物，就是一箱子书。他把书小心翼翼地码放在床头柜上，动作轻柔，仿佛在对待什么珍贵的物品。

“林屿，你这书可真不少啊，”赵磊凑过来看了看，咋舌道，“开学就这么拼？难怪王老师说你是学霸。”

林屿笑了笑，没说话。对他来说，读书是唯一的出路，是他能抓住的、改变命运的唯一稻草。

傍晚时分，宿舍里的最后一个室友也到了，是个话不多的男生，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叫李哲，便也开始收拾东西。宿舍里的气氛渐渐融洽起来，赵磊是个天生的活跃分子，不停地说着初中时的趣事，陈默和李哲偶尔插几句话，只有林屿，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安静地听着。

吃过晚饭，林屿想熟悉一下校园环境，便独自一人走出了宿舍。夕阳的余晖给教学楼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操场上有几个班级在组织活动，传来阵阵喧闹的笑声。林屿沿着操场边缘慢慢走着，看着跑道上奔跑的身影，心里有些茫然，又有些隐隐的期待。

他走到图书馆后面的一条僻静小路上，这里种满了高大的梧桐树，枝叶繁茂，几乎遮挡了所有的光线。傍晚的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带着一种静谧的凉意。

就在这时，前方拐角处传来了争吵声。

“沈驰，你什么意思？昨天说好了一起去打球，你又放我鸽子！” 一个男生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满。

“忘了。” 另一个声音响起，低沉，带着点不耐烦，正是今天在校门口看到的那个男生，沈驰。

“忘了？你每次都这样！” 之前的男生似乎更生气了，“你是不是觉得跟我们玩很没意思？还是说，你又勾搭上哪个新的了？”

“张峰，你说话注意点。” 沈驰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警告的意味。

“我哪句话说错了？” 张峰不依不饶，“自从上了高二，你就越来越没劲了，整天不知道在想什么，叫你出来玩也不出来，是不是被哪个狐狸精迷昏头了？”

“你找死！”

“砰”的一声闷响，像是拳头打在人身上的声音。接着是张峰的痛呼：“沈驰！你真打我？”

“滚。” 沈驰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冰冷的厌恶。

林屿站在原地，有些进退两难。他不想卷入别人的冲突，尤其是涉及到沈驰这样的人。他下意识地想转身离开，却不小心踢到了脚边的一个空易拉罐。

“哐当”一声，在寂静的小路上显得格外清晰。

争吵声戛然而止。

林屿心里一紧，知道自己被发现了。他硬着头皮，慢慢转过身。

只见拐角处，两个男生面对面站着。其中一个捂着肚子，脸色有些难看，应该就是刚才被打的张峰。而另一个，正是沈驰。

沈驰背对着夕阳，光线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像淬了冰一样，冷冷地看向林屿的方向。

林屿的心跳瞬间加速，手心微微出汗。他能感觉到那道目光里的压力，像是被什么猛兽盯上了一样。他张了张嘴，想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却发现声音卡在了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来。

沈驰没说话，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他。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林屿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过了不知多久，沈驰才移开目光，像是看一件无关紧要的垃圾一样，语气平淡地对张峰说了句：“滚。”

张峰看了看沈驰，又看了看林屿，眼神里带着一丝怨毒和不解，但最终还是捂着肚子，悻悻地走了。

小路上只剩下林屿和沈驰两个人。

林屿低着头，不敢看他，只想赶紧逃离这个地方。他刚想开口说点什么，然后转身跑掉，沈驰却先一步动了。

他迈开长腿，朝着林屿的方向走了过来。脚步声不疾不徐，却像是踩在林屿的心上。

林屿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味道，不是香水，而是一种混合了阳光、汗水和某种清冽皂角的气息，很干净，却又带着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存在感。

沈驰在他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林屿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头顶，然后慢慢下移，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

“看够了？” 沈驰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林屿猛地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那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瞳孔是深褐色的，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深邃。但此刻，那里面没有任何温度，只有冷漠和一丝被打扰的烦躁。

“我……我不是故意的，” 林屿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我只是路过……”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紧张的颤抖。

沈驰挑了挑眉，似乎觉得他这副样子有点可笑。他没再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林屿的肩膀。

他的手掌很大，力气也不小，拍在林屿清瘦的肩膀上，让他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

“下次走路，带点眼睛。” 沈驰说完，便收回手，绕过他，头也不回地朝着小路的另一头走去。

林屿站在原地，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才缓缓地松了一口气。他感觉自己的后背都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刚才那短短几分钟的对峙，让他像是经历了一场漫长的煎熬。他不知道沈驰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是警告，还是单纯的不耐烦。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以后一定要离这个人远远的。

夕阳终于完全落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林屿裹了裹身上的校服外套，转身朝着宿舍的方向走去。刚才那点对新校园的期待和茫然，此刻都被一种莫名的不安所取代。

他不知道，这场看似偶然的相遇，只是一个开始。命运的齿轮，已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然转动，将他和那个叫沈驰的男生，紧紧地缠绕在了一起。而这条路的前方，是他无法想象的，炽热如夏，却又冰冷似烬的漫长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