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耳光如雷电般在陈东的脸颊上炸开。
陈父猛地窜起来,扬手给了陈东一下。
“我呸,你个畜生玩意,我供你吃,供你喝,供你上大学,供出来了个白眼狼是吧!”
“你的债我不会给你还!我还不上!”陈东的胸膛极力起伏,却仍然压制着情绪,尽量冷静地跟他名义上的父亲对话。
“把你的那什么助学贷款拿出来,不是有几万吗?先借我用用,过了这阵急的,爸就还给你。”陈父知道,陈东是个犟脾气,想着先软下他来,能掏一点是一点。
陈父拿手摸上陈东挨打的侧脸,轻轻地摩擦,像安抚,也像威胁。
“不行!”出乎陈父预料,陈东的反抗尤为激烈。
陈东大叫一声,脸往旁边一拽,脚往旁边大踏一步,迅速分开两者之间的距离。
陈东并不意外陈父的混账。毕竟,赌徒,赌到尽头时,总是不像人类。
像什么呢,像那些丑陋的虫子。一边吸着人类的血过活,一边又带给人类恐惧。
陈东只是恨,恨他害母亲自杀,恨他偷拿弟弟的救命钱去赌,恨他害得自己家破人亡。
恨他恨得想要他死。
陈父不满陈东的抗拒,狞笑一下又咬牙切齿。“好好好,我真是养出一个好儿子。还不上钱,那些追债的人就要砍你老子一只胳膊了。”
“今天我们父子两个不求同富贵,也要共患难吧。”陈父愤愤不平地撂下一句话来,转头冲向厨房。
陈东目光一震,瞬间意识到陈父接下来要干什么。迅速冲向铁闸门,疯狂地扭动钥匙。
想要冲出门去。
但有一句古话说的好,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会塞牙缝。
年久失修的铁门嘎吱作响,总是沾满秽物的锁孔像吃了镇、定、剂一样,稳固的要死,怎么着都扭不开,
陈东头上的汗粒像黄豆一样大,扑簌簌地往下落。心跳的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手也抖得不成样子。
“咔嚓”门被打开了。
陈东眼前一亮,还没来得及兴奋,就感受到了一股风浪朝他砍来。
陈东下意识往旁边一躲,迅速扭头去看风浪来处。
这一看,看得他心神俱颤。
陈父红着眼拎着刀向他砍来。
这一刻,他根本不像一个父亲,反而像从地狱里索命的阎罗。
“噗”陈东的闪避技能并不熟练,躲过一次,没躲过第二次,被捅了个结实。
陈父看到儿子被捅了个结实,这才如梦初醒。
先向后踉跄几步,猛地把刀往旁边一甩,又两步并作一步冲上去扶住儿子的身体。
陈父一只手死命压住陈东腹部的出血口,另一只手哆嗦着从裤兜里掏手机要给陈东打120.
陈东用尽全身力气将陈父推开,不管因用力而进一步崩裂的伤口,踉踉跄跄地走出门去。
陈父当然不肯让陈东就那样受伤离开。陈东的惨样触动了陈父因赌博而丧失的良心,让他诡异地想起了自己除赌狗的身份外还是一个父亲。
两人在门口拉扯。
在动作中,陈东感觉自己的血不断地流出,腹部伤口由最初的热变得逐渐发凉,冷感由腹部席卷全身,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
渐渐地,陈东的眼前变得模糊,陈父的身影渐渐与门框交错,重合,最终融为一体。
他只能听见陈父歇斯底里地惨叫,“小东小东……”
好吵,好吵……
陈东的身体逐渐瘫软下来,又变得沉重,陈父被酒色掏空的身体不能承担陈东的重量,咚地一声摔倒在地,连带着陈东的全部。
恍惚朦胧中,不知道为什么,陈东想起了一些事情,一些往事,一些过去。
过去,父亲还没有赌的时候。
那时候,父母皆是百货商店的售货员,日子虽不富裕,但也能温饱。他与弟弟陈西相处融洽,互相拉钩约定要一辈子不分开。
……
有一滴滴水落到陈东的脸上,很冷,很凉。
冷得陈东小幅度地睁开了眼。
陈东的胸部起伏已经不太明显,鲜血也不再奔涌,只是慢慢地,细细地,一点一点地流,像潺潺的小溪。
陈东已经感受不到疼了,他陷入了一种令人安详的平静。
鲜血流了一地,猩红占据了大块大块的乳白。
陈东将头倚在凸起的地板砖上,那是陈父在一次赌博失败后愤怒砍下的产物。
那时候,妈妈还在,妈妈会抱住惊恐失措的弟弟和自己,瑟瑟发抖但又勇敢坚定。
陈东倒在血泊中,就像存活于母亲的羊水里。
好温暖啊。
陈东慢慢地将自己蜷起来,占据了一半的地板。
像回到了母亲的腹部,与弟弟共享这独特的幸福。
……
“喂喂喂,你一只虫躺在母树这里干什么?”
好吵……
“他怎么还不醒,虫神在上,他睡得可真够熟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走向新生了呢。”
好吵……
“哎呀,你别说话,这种长得好看的都是高阶虫族。要是雌虫,听到你咒他早死,一下跳起来揍死你。要是雄虫,他一回去告状,就等着他的雌君雌侍,那些凶狠至极的军雌来干你吧。”
“切切切,吓唬谁呢。来打我再说吧,反正他现在睡觉呢,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好吵……
陈东睡得并不踏实,耳边总是传来窸窸窣窣的谈话声,像夏天里烦人的蝉鸣。
紧闭的双眼前也黑的并不彻底,影影幢幢的,老有人影。
就像有人在旁边不停地走来走去。
实在太吵了,陈东控制不住地睁开了眼。
然后就跟一个,拥有红色眼珠和两根像天线一样的触角的不明生物,对上了眼。
陈东一瞬间吓的汗毛直立,肩颈处僵硬得像一块铁板。
用尽全身力气,咬死了牙才堪堪压住即将脱口而出的惨叫。
“阁下,您终于醒了,您已经在这里睡了5个小时了,再不起我们就要呼叫医院了。”
一个长着黄眼珠的“天线宝宝”凑了上来,热情地表达友好。
陈东僵硬地扯开嘴角,勉强露出了一个礼貌的笑容“谢谢阁下。”
陈东是个敏锐且适应能力极强的聪明人。
奇异的长相,特殊的称谓早已显示这不是他熟悉的世界。
到了一个人生地不熟的新世界,还是小心点为妙。
陈东生了张好皮相。
面皮白净,眉目清淡,眉眼间总是笼具着的忧郁为他增添了几分缱绻的意味。
周身冷淡中夹杂着点点温润的气质又为他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美感。
像雨后初霁时缠绵不断的雾气,若有若无,却又滋润万物。
***
莱伽是一只低等雌虫,在日常生活中根本没有任何机会同漂亮的虫族接触。
这也是他选择留下来等待陈东醒来的原因。
此刻,陈东温柔又礼貌的话语极大地满足了莱伽的虚荣心。
美得如同一张水墨画的脸蛋上带了笑,更显得活色生香。就像纸人点了睛,泥塑上了色,由死物变成活物,眼波流转中,尽显美人情态。
莱伽的脸刷得通红,磕磕绊绊地回答:“没关系,没关系……”
奥蒙多没眼看身边好友的痴汉样,忍不住撇撇嘴,对陈东正色道:“阁下身体可有不适?要是无事,日后不可在母树下酣眠。若有违反,每次都要缴纳500星币的罚款。”
听到要罚钱,陈东眉心一跳,立马做西子捧心状,“虚弱”地说:“非常不适。”
莱伽一听,火急火燎地站起来,要在光脑上为陈东叫最快的机甲把他送进医院。
奥蒙多沉默了一会儿,温和地说道:“第一次由巡逻员警示教育,不用罚钱。”
陈东没忍住轻笑出声,正经道:”那身体还是很舒服了。”
奥蒙多回以友善微笑,徒留莱伽在旁边跟猴子一样上蹿下跳,哀哀惨叫:“啊啊啊,为什么,说好的清冷美人呢~~~”
(清冷美人最开始就不会对着你笑。他们只会冷漠地撇你一眼,然后视你如空气一般,飘飘然然地离你远去。就留你一个人在那里目瞪口呆。)陈东没忍住腹诽几句。
奥蒙多好不容易控制住莱伽,便向陈东请辞。“公务繁忙,恕难做陪,还请见谅。”略一颔首,便领着嘟嘟囔囔个不停的莱伽继续工作去了。
陈东微笑着目送两人远去,直到两个人的身影在拐角处消失不见。
才骤然收起笑容,陷入沉思。
这里到底是哪里?
那两个到底是什么生物?
母树,又是什么?
陈东的视线不自觉地飘向旁边矗立的大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与地球上的大树,并无不同。
对了,地球,他是生活在地球的。那这是宇宙间哪个未曾被探索过的星球呢?
最重要的是——
陈东一边想一边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葱白细长的手指揉搓着胸口的衣物,泄露了几分不安和焦虑。
——是自从他一醒来就感觉隐隐作痛的心口,像被人为地挖掉了一些东西。他好像忘记了什么,那似乎是对他很重要的东西……
他并没有欺骗莱伽和奥蒙多,他的身体确实不适。
但他并不敢在什么情况都没有摸透的时刻,就贸贸然地跟着两个陌生生物去医院——这个可能会暴露自己身体状况的地方。
唉,没办法,前途渺茫,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当前最重要的是,弄清楚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到底是个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