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凌晨四点,云裴醒的很早,他捂着头疼的脑袋起身,下床。
昨天晚上睡的太早没有洗澡,他感觉浑身不舒服。
云裴跌跌撞撞的进了浴室。
昨天酒精上头,他本以为可以睡的安稳些。
没想到还是一样的,似乎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他都没有睡过一个安稳的好觉。
是不是真像盛凌他们说的那样,他该去医院看看。
或许,会有用。
他洗完澡收拾了一会儿,出门的时候已经五点半了。
云裴看着正在微微亮起的天,他打车去了医院。
太阳升起来,天已经亮了,云裴等待的检查结果已经出来,医生坐到椅子上,看着他问:“你这些情况已经持续多久了?”
云裴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什么,认真回答:“好像挺久了,记不清具体时间。”
“之前有去看过医生吗?”
他顿了顿,答:“没有。”
“这期间,有服用过什么药物吗?”
“有,因为经常睡不着,所以会用安眠药。”云裴说。
医生又问:“有没有明明很想睡觉但睡不着的症状。”
“有。”
男人带着眼镜,凝重的看着他,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有,自残倾向吗?”
云裴愣了一下。
他想起自己之前总会莫名其妙的盯着刀子发呆,他明明恐高,却总会有意无意的想去高处,明明窗户离得很远,却好像就在自己身前。
就好像……
他如果从那里跳下去就能得到解脱一样……
他不知道这么长时间,这些突发的念头,和急躁的情绪,自已是怎么挺过来的。
他无数次觉得自已病了,无数次又觉得自己很好。
他迷茫,无措,害怕,痛苦,夜不能寐。
他觉得自已错了,他觉得自己对不起那个人。
云裴沉默了许久,他低低出声:“没有,但想过。”
医生盯了他几秒,将检查出来的报告单递过去:“中度抑郁症。什么时候有时间,让人陪你去看看心理医生。”
云裴愣了一下,盯着报告单上“中度抑郁症”发呆。
他曾经想过自已可能真有点抑郁,但当真的看到检查结果时,他居然有点难以置信和无法接受。
那种无力的感觉像藤蔓一样蔓延,攀爬。
他像是被束缚,缠绕,直到喘不过气来。
云裴拿着检测报告单出了医院,他抬起头,看着眼前刺眼的阳光,那种无力的感觉似乎又在慢慢被治愈。
他叹了口气,离开了医院。
从医院回来开始,云裴就开始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盛凌等人来敲他的门询问情况时,他只是说:“我这几天不太舒服,先不播了。”
他们也没深究,信了他的话。
直播时,他们也会向粉丝解释云裴的情况。
过多的,他们也不知道,也不会说。
那段不开门见人的几天,他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年少时期,那段阴郁的日子。
他把自己缩回了壳里,不闻不问,不吃不喝。
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云裴就那样关了自己几天,盛凌他们都隐隐约约察觉不对了。
他敲了敲他的房间门,说:“马上就要世冠赛了,小云子,你不出来和我们一起训练吗?”
里头的人安静了一会儿,低低的开口道:“我知道了,明天。”
盛凌几人对视了一眼,他们能感觉得到,云裴是遇到了什么事,他忽然这样太奇怪了。
云裴不开口说,他们也不知道,但他们愿意等他开口。
阿橙听说了云裴这几天的情况,经常来基地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云裴见到阿橙,他忽然想起了医生说过的话。
他叫住阿橙。
两个人出了基地,阿橙见他这么神神秘秘的,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不能在里面说?”
云裴看着他,沉默了几秒,道:“你能,陪我去一趟医院吗?”
阿橙还有点蒙:“啊?”
关于深川市的世冠赛比较隆重,这比赛的消息也就传到了世界各地。
辽京的云氏集团里,一个端庄神态威严的女人盯着手机,眉眼略显有些不耐。
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一个女秘书走了进来。
“夫人,这是您要的资料。”她将一沓纸张放到女人的桌上。
女人看了一眼,嗯了一声。
女秘书见她盯着手机,好奇的问:“夫人,您在看什么?”
女人抬起眼看了她一眼,将手机推过去:“这是什么?”
女秘书看着,她拿起手机,看完之后放回手机,笑着说:“这是职业电竞举行的一场世冠赛,世界各地的人都会参加。”
“电竞?”女人靠着椅背,神态低垂,“是打游戏的吗?”
“是的。”女秘书低下头。
听完回答,女人站起来,拿起包和手机,径直走出了办公室。
女秘书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连忙跟了出去。
女人回到家里,急匆匆走进门,她走到客厅,男人坐在沙发上正看球赛,女人将手机没轻没重的放到他面前的桌上。
云圣涛抬起头,不解的问:“怎么了?”
女人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自己看。”
他看她一眼,拿过手机翻看,那是一个世冠赛的通知,他一开始没看明白,直到在评论区里看到了“云裴”的名字,他一下子明白了。
但他没有很大的反应。
女人质问他:“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云圣涛没有回答。
“你早就知道了你就是不告诉我!”女人指着他低吼。
云圣涛抬头,平静的反问:“我告诉你了你会怎么样?”
“云圣涛!”女人忍不住吼了一声,强调一句,“他是我的儿子!”
“杨佳蕊!”云圣涛也忍不住了,猛地站了起来,“你闹够了没有?!”
两个人吼完,四目相对,恶狠狠的看着对方,没有人先开口,整个别墅安静了下来。
气氛安静的有些可怕。
都沉默了许久过后,云圣涛压下闷火,平静的开口:“是不是他想做一件自已喜欢的事很难?”
杨佳蕊瞪着他,没说话。
云圣涛说:“他从小到大,一个人独来独往,你安排好了他的人生,你怎么说,他就得怎么做,他听话的不行,从来不敢忤逆你。”
“无论你说什么,他都只能回答好。”
“他身边没有朋友,他从来不出门走动,你设的宴席他从不参加;所有外界的事情他不闻不问;每逢过节,他都不踏出房间门;不跟他的亲戚兄弟姐妹打交道;他不愿亲近任何人,不肯多说几句话,这些你都知道是为什么吗?”
杨佳蕊眨了一下眼,深吸一口气,说:“那我为他考虑,为他着想,到最后全是我错了吗?”
云圣涛不答,继续说:“我有次去接他放学,意外看到有人跟他交朋友,但他不愿多理会别人,他对那个孩子说“你能不能闭嘴?跟你说话很浪费时间”,我问他,谁教他这么说的,他说是你。”
没等女人开口,云圣涛气的笑了出来:“杨佳蕊,你就是这么教孩子的吗?你让他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你知道吗!”
“他自闭,见了人都想躲起来,外面所有人都说,我云家的那个孩子有病,这些你都知道吗!”
杨佳蕊摇了摇头,双目放空,还是摒持自己的想法:“我给他安排好未来,想让他有目标,顺风顺水的过一辈子,到头来是我错了吗?!”
“我让他好好学习,认真听课,考个好学校是我错了吗?!”
“我不让他去打那不务正业的游戏,也是我错了吗?!”
云圣涛看着她,杨佳蕊看着他的眼睛,继续说。
“自从他出生开始,你忙你的,我妈不管,我爸不看,你爸妈不关心,没有人管他的死活,是我,都是我在照顾!”
“他出生了,没人关心,到最后,你就只会怪我!”
杨佳蕊再也忍不住了,崩溃的吼出来:“难道我活该吗?云圣涛!嫁给你是我活该吗?!”
云圣涛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他心里有愧,没有阻止她的怒吼。
他知道的,他对她们母子的关心太少了。
少到后来他回想起来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是一个不称职的丈夫和父亲。
让一切变成现在这样,杨佳蕊有责任,他更有责任。
杨佳蕊平复了几近崩溃的心情,她慢慢说:“我曾经也有梦想,我想背着吉他,走遍各个地方,我想成就一个音乐梦,可我妈从小就不喜欢,她不喜欢我喜欢的一切。”
“她告诉我,别有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这些,她从来没有跟他吐露过,今天就像找到了发泄口,逼着她说了出来。
那个时候的杨佳蕊十六岁,她成就了自已第一个舞台,和好朋友们完成了人生中第一场演出。
可就在她们取得成就时,母亲的出现,彻底碾碎了她所有的希望。
那个女人,将她的吉他狠狠砸在她的面前,“咚”的一声,她的梦想,彻底终结了。
她被带回家,母亲逼着她学习,十六岁的杨佳蕊,是一个叛逆少女。
母亲让她做什么,她偏不做。
她偷偷攒下钱,重新买了一把吉他,每次她偷偷弹吉他,被母亲发现了,她就要挨板子。
可她无所畏惧,坦然接受。
当第二把吉他碎在她面前时,她终于死心了。
那之后,杨佳蕊明白了一个道理。
凡是年少时太过坚定的梦,她们总以为只要热爱,就可以抵过漫长岁月。
可少年的他们,又怎么明白,热爱,是远远不够的,要坚持,要永无止境,要比别人都努力。
怎么可能只是付出一点点这么简单呢?
后来杨佳蕊认命了,她对于生活没有了盼头,母亲怎么安排,她就怎么做。
她没有想过以后对自己的孩子是否会不一样。
却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活成了母亲的样子。
“我二十岁嫁给你,二十二岁领证,二十三岁生下云裴。”她说,“我没有青春,没有大家所谓的美好回忆可言,我的整个青春和精力都给了你和云裴,云圣涛,我有什么错?!”
她从始至终都是那个可怜人,她有什么错?
云圣涛看着她,他叹了口气,走上前几步,将女人扯进怀里,紧紧抱着她。
“可他也是个孩子,你不能把你的压力和不甘强加给他,”云圣涛低下声音,“他不是谁的附属品,他应该拥有璀璨的人生。”
女人倚靠在他怀里,流下了眼泪。
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云裴。
小时候不曾得到的爱,她的心里,只有无穷无尽的怨恨。
大人们的时代,只有利益和生存。
所以,杨佳蕊和云圣涛,本身不存在爱,只有门当户对和合作利益关系。
她懂,他也懂。
可在这场棋逢对手的戏码里,他们互相产生了情愫。
也仅仅只是,不得不凑合。
在去医院的路上,云裴将自己的情况告诉了他。
阿橙听完,也是极为震憾。
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个有担当,有责任,遇事沉着冷静,丝毫不畏惧的少年,会患有抑郁症。
平日里他话少,鲜少展露罕见的神情,从前只觉得他冷淡,性子不和。
其实不是这样的。
从来都不是这样。
阿橙怀着复杂的心情,陪着云裴来到了医院。
心理医生给他开导,抑郁这东西,总要有事情的根本原因。
心理医生问道:“会让你忽然产生一种忐忑心理的因素是什么呢?”
云裴犹豫了一下,说:“我,害怕。”
医生不解:“怕什么?”
阿橙看着他,云裴低着头,咬着唇,似是难以启齿,却又不得不说:“怕她失望。”
“谁?”
他咬着唇不答,手在抖。
医生看着他,犹疑的开口:“你妈妈吗?”
“嗯。”
“为什么?”医生又问。
“她对我的期望很高,把我人生的一切都安排好了,我从小很听她的话,从来不敢忤逆。”
他低着头,放在大腿上的手在抖:“可是,我第一次,不顾她的反对,做了一件与她的轨道上无关的事。”
“你认为,现在的一切,你做错了?”医生问。
“嗯。”
医生看着他,轻笑了一声:“这不是你的错,你只是从小生活在她的枷锁里,有一天,你好不容易挣开了枷锁,开始你感到了迷茫,因为你不曾见过其他有光的路,于是你拼命寻找,用眼睛去看,当你踏出她的轨道,那不是害怕,是迷茫和不适应。”
云裴仔细听着,医生说:“那只是因为你自小形成的习惯和反反复复的人生,你的生活只有那一样,没有见过其他模样,所以,你才会从始至终产生这种心理。”
“说到底,是你一直没从过去走出来。”
“是你把自己困在了过往,是你依旧不肯割舍。”
“就像你的人在这,你的心不在。”
“解铃还需系铃人。”
云裴和阿橙走出医院,云裴长叹了一口气,阿橙瞥他:“没事吧?现在心情怎么样?”
“还行。”云裴抬头,看了眼阳光,“就是,忽然被打醒了。”
阿橙叹口气,轻声说:“找个时间,好好跟家人沟通一下,说不定有用呢?”
云裴只是回应了他一个笑,没有说话。
有没有用,只有他自己清楚。
他的过往,也只有他自已更明白。
如果这个铃解不了,那他就不解了。
现在和以前没有区别,唯一有区别的,是他离开了满是伤痕的城市。
是他再也不用面对那样几近疯狂严格的她。
只不过,她现在常常出现在他的梦里。
他也分不清,是思念,还是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