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嫽紧盯着他,手不着痕迹探向身后,“这些女人都是你弄来的?”
罗什抚掌道:“自然,跟了我你也不用跟他们挤在一块。”他抬头看月,“今夜月色好,天被地床,你我二人日日为夫妻快活一场。”
沈嫽握紧腰后短刃,腕骨微沉,扬起一抹笑,上前问道:“你可认识木塔亚?”
罗什脸上的笑瞬间凝滞,警惕地望向沈嫽,见她仍眸中含笑,人畜无害的模样,低笑一声,饶有兴味,“他还活着?你这是……想替他报仇?”
沈嫽低声道:“你也曾胁迫过他,对不对?”
罗什嗤笑一声,扼住沈嫽脖子,“别做挣扎了,我既能杀他,便也能杀……”
“你……”罗什双目圆睁,错愕低头,胸口鲜血汩汩流着。
握住沈嫽脖子的手慢慢松开,“你……怎么……敢?”
沈嫽手腕狠狠往里一压,罗什胸口的衣物被血水浸透。
他再也撑不住,直直倒在了地上,沈嫽拔出短刃,毫不犹豫地向他胸口补了一刀,血溅到她脸上,粘腻。如同罗什一样粘腻。
她说不出自己什么心情,木塔亚只说开罪了罗什,却没告知她罗什有龙阳之好,想来罗什也看上了木塔亚,而木塔亚羞于启齿,模糊了这件事。
她本不想杀罗什,或者说不想那么早地杀了他。
可当他扼住自己的脖颈时,沈嫽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一种被人掣肘的、无能无力的恐惧。
于是她动手了,既然已动手,他就必须死透。沈嫽如是想。
当沈嫽抬起头,却看到了此时自己最不愿见到的人。
卫谏站在不远处望着她,一如前几日那般。
沈嫽低头用罗什的衣服仔细擦拭着短刃,她不想见卫谏,若问其缘由,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种烦躁复杂的情绪横亘在她心口,当下她唯一能做的,想做的便是把短刃擦拭干净。
卫谏走到了她的身旁,静静看着她擦拭。
沈嫽擦了一会儿短刃,刃身被她擦拭得透亮,没有了一丝血迹。她忽觉无力,索性收好短刃起身。
月亮被一片云遮住,沈嫽看不清卫谏脸上的神情,她想,她应该一个人来这的,卫谏太令人心烦了。
卫谏伸出手探向沈嫽的脸,她本能地偏开头躲过。
卫谏悬着的手僵了僵,轻轻拽了下衣袖,向她偏头的方向擦去,粗粝的布料碰上沈嫽的脸,动作却很轻柔。
“脸上沾了血。”卫谏出声打破了僵局。
沈嫽不知卫谏有没有看见自己怎么刺向罗什,鬼使神差说了句:“他有龙阳之好,所以我才……”忽又突然止住,她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解释。
一个罪恶之人,自己杀了便杀了,他若不喜与自己何干?
“他该死。”沈嫽冷冷道。
卫谏低头看向地上的人,轻轻合上了他的眼,转身离开。
沈嫽看着卫谏离开的背影,心中空落落的,她揉了揉眉心,罗什死在这,对山后棚子里的女子们不好,离她们太近了,无论如何她们都会被迁怒。
她拖着罗什的尸体向西边走去。
罗什虽不算壮硕,可他毕竟是龟兹人,拖起来还是很费劲。
令她没想到的是卫谏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根铁撬棍。
他道:“我没找到短刃,想来你的短刃很重要,便用这个罢。”
沈嫽愣了愣,问道:“何意?”
卫谏道:“找替罪羊。”
他将罗什放平,铁撬在罗什胸口处滚了一圈,撬棍上沾了血,“你把短刃收好,这个就是凶手谋害他的凭证。”
沈嫽知道卫谏所说的替罪羊是谁,她伸手拿过撬棍道:“我自己的事,我来处理。”
她曾听教她龟兹语的货郎说过,阎王爷那有所有人的账簿,上面记载了一个人的功过是非。货郎说:“杀人是最大的恶,要下地狱的。”
那时的她很担忧阿父,曾偷偷向上苍祈祷过:“阿父所杀的人全都算在她的头上,地狱便由她来下。”
她第一次杀人是在来乌孙的路上遇袭的那一次,自身尚且难保,她也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人,只想着护住匣子。
第二次动杀心是对左夫人,但左夫人自裁了。
这算是她第二次杀人,既然注定她要下地狱,就不要把旁人牵扯进来。
她这话说得生硬,卫谏悻悻松开手道:“我去把那边血迹清了。”
“不用。”
卫谏好似没听到,径自走去。
沈嫽看向手中撬棍,敛下了眸子。
卫谏清理好血迹,见沈嫽静静站在原地,月光清冷,连带着她周身都寂寥冷清。
他自幼被教习识人,聪慧的,愚笨的,奸诈的,复杂多样的,人见的多了,他总是下意识去给人定性。
此刻,他只想拨开缭绕在她身旁的雾,凭一颗心本能地、纯粹地认识她。
“走罢,别被发现了。”
光头弄灭了一盏灯,剩下的一盏孤零零地高悬。沈嫽在震天的鼾声中将沾了血的撬棍塞进了光头的身下。
白日碎矿山,晚上打了一架又杀了人,沈嫽累极了,将自己缩成一团沉沉睡去。
第二天被鞭子抽地声、咒骂声唤醒了。
“都给老子滚出来!”老三扯着嗓子喊道。
不光这个棚子,所有棚子的人都被喊了过来,围着罗什的尸体站成一圈。
“哪个杂种干的!老子抽死你!”
沈嫽混在人群中向罗什的尸体看去,夜间十分寒冷,他身上暗红色的血凝和苍白的唇映照,可怖极了。
沈嫽学着周围人的样子垂下头。
“都不说是吧!不说一个都跑不了!”老三火大,首领早就因为人少敲打过他,如今给自己谋好处的人被弄死,不光打了自己脸,说不好还要被首领敲打。
“平白无故给老子找事干!”老三的鞭子落在了离他近的几人身上,杀鸡儆猴。痛呼声此起彼伏。
人昨日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指着光头开口道:“是他,昨晚他说早晚有一天要杀了罗什。”
光头本还昏昏欲睡,一听这话跳脚道:“我那是气话!”
“你身上还有血。”少年又道。
老三扯着鞭子走过来,果真在他身上看到了血迹,虽不多却很清晰,“你说过要杀他?”
光头矢口否认:“没有……”
老三甩手抽了他一记鞭子,光头疼得嗷嗷叫喊。
“老子亲耳听到你承认,你还敢在我面前扯谎。”几记鞭子下来,光头被抽打地躺在地上哭喊:“我真没杀他,我昨天早就睡了,他们都看见。”
“他们?”老三自言自语,“杂碎的话也能信?”
众人脸色变了又变,谁都没敢说话。
老三不管是不是光头杀的罗什,他只需找到凶手,对首领有交代,有了发泄口,鞭子毫无顾忌地连连落下。
光头痛得连闷哼都发不出来,只有尚在起伏的胸口证明他还活着。
沈嫽走到老三面前道:“人手不够,您把他交给首领处置就行,若您杀了他,恐怕首领要怪罪。”
这话说到老三心头上了,他没想杀了光头,杀鸡儆猴一时没收住劲。但被沈嫽一提醒,岂不当真丢了颜面?他呵斥道:“还用你教老子怎么做。”
沈嫽压低声音道:“我能给您的定然比罗什给您的要多,要好。”
老三眼睛一瞥,对周围人道:“都安生点,滚!”
众人如蒙大赦,作鸟兽散。
“你要是敢故弄玄虚,我这鞭子可不长眼。”
沈嫽弯了弯腰,“不敢。”
“我是被您亲手抓来的,算是领略过您的威猛,哪敢在您面前班门弄斧。您知道我是个货郎……”
“接着说。”
沈嫽道:“其实我做的是王城里的买卖,手中攒了不少金银,都埋在了城西空房后头,空房前头有棵老杨树。”
老三质疑道:“就你这副寒酸样,走街串巷的还能做王城的买卖?”
沈嫽向四周望了望,“不瞒您说,我那大兄不知道我攒了不少家私,穷亲戚最难缠,我这不是做给他看,好让他知难而退吗?只是他还没退,就给您给……”
“你就想拿这些跟我交易?过不了多久老子就吃穿不愁,还看得上你这点?”
沈嫽谄媚道:“您是有本事的,可毕竟首领不是您。”
老三骂道:“呸,你还看不上我?老子捏死你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沈嫽道:“我自然知道您勇猛,可万一,万一首领鸟尽弓藏,又或者分给您的只有微末,届时您又能如何?我这个可是孝敬到您手上,拿到手里才是真的。”
老三想了想道:“罢了,苍蝇肉也是肉。”
“大事一成,我能给您的可不止苍蝇肉。”
老三手中缠绕着鞭子,眼冒着光道:“还能有什么?”
“我还在官驿里放了一批货,这货一卖足够下半辈子吃喝不愁,我给您八成,不过他们认人,只有见到我才能给货。”
老三斜睨她道:“你是想让我放你出去?”
“只求您给两床干净的毡被,再给两身厚点的衣裳,大兄毕竟是来投奔我的,总不能让他冻死。”
“就这些?”
“如果您能让我承了罗什的活和住处,那便再好不过了。”
老三想了想,这是个不错的买卖,只是眼前人不像是安分的,心中疑虑难压。
沈嫽坦诚道:“我也不傻,知道事情成了这矿山里的多半没命了,只求您保住我和大兄,货我也不要了,全都给您,我们两个外乡人掀不起什么风浪,如果为难,只保住我就成。”
老三唾弃沈嫽只顾自己的行径,又想届时拿了货再杀她也不迟,松口道:“我要是发现城西没金银,小心你这条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