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缥缈,天边的最后一缕余晖终于散尽,暮色渐浓,微风中夹杂着丝丝干燥之气。那人就穿着一身简单的深色衣袍,独自立于宫殿门前,身旁寂静无人,他侧过身,朝阿晚看过去。
这又是要作甚?
素华站在楼听晚的身后,紧低着头,因着不解,不自觉地皱起眉来。
楼听晚虽心中疑惑,面上却不露声色,向着他轻轻福了一礼,然后慢步移近,微微低下头,柔声道:
“乃妾之幸。”
越垣垂着眼帘,鸦羽长睫投落暗影,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宫道走去。
素华行完礼后,便一直保持端立的姿态,直到二人的身影逐渐隐没在宫墙之后,方抬起头来,默默无言,径直推开了宫门。
倚晴听见声音便从房里头走了出来,瞧着只有她一个人进了殿,嘴角不自觉地流露出笑意,说道:“素华姐姐。”
见她这幅模样,素华哪里还不知道她心里头在想着什么,走上前去,问道:“陛下可在外面等了许久?”
倚晴摇了摇头:“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陛下既不让我去唤充依,也不愿意进殿等待,着实让我好生为难。”
“好在姐姐你们回来得及时。”
素华勾起嘴角,眼里却不带半分笑意,说道:“陛下做什么事自然有他自己的道理。”
“对了,姐姐。”倚晴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说道,“今早你们走后,少府的人送了不少东西过来,说是陛下给的赏赐,如今都还在库房堆着呢。”
“陛下给的赏赐……可清点过了?”
倚晴摇摇头。
“我去吧。”素华温柔一笑,轻声开口,“总归充依那不需要我服侍,闲着也是闲着。”
“那我……”
她摆了摆手,拒绝了倚晴想要帮忙的念头,然后转身向库房走去。
这头的素华在安安静静地清点着库房,那头的楼听晚走在越垣的身后,思来想去,实在是不知道他是想要作甚,便只好沉默不语,等着他开口。
暮色微沉,不知不觉,他们已走到了一处亭苑,这时节的风,即便是在夜晚,依然带着一丝难以忽视的燥意,微风夹杂着前方那人的声音传入耳中,仿佛被薄雾所笼罩,听来格外朦胧。
“离我那么远,你很怕我?”
许是难得无人打扰,此处又太过宁静,让他的心绪不自觉地平静下来,越垣难得没有摆出上位者的姿态,而是以“平易近人”的方式自称。
总归今日发生的怪事已经够多了,楼听晚也不是很在乎面前这个人突然的转变,只是……他越是如此温和,她的心弦便越是紧绷,只怕这不过是一种另类的试探。
于是她斟酌着话语,小心翼翼地回答:“并非如此,只是历来规矩如此,陛下乃是九五之尊,妾不过一介后妃,不得……”
“停停停。”越垣连忙打断了她未出口的话,头疼似得揉了揉额头,说道,“楼氏,你看这附近可还有他人?”
楼听晚心中疑惑,不禁环顾四周,略带迟疑地开口道:“没有其他人,陛下。”
“那便是了。”越垣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拍了拍身侧的栏杆,忽地笑了。
“来罢,站到我身侧。”
楼听晚轻抿朱唇,慢慢向前挪了几步。
月辉如轻纱般流动,二人凭栏而望,一片寂静,偶尔几缕夜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
身侧那人一言不发,楼听晚垂下眸子,忽地开口问道。
“陛下可是心情不佳?”
越垣沉默不语。
她并未看他,自然也不知晓他面上是何种表情,却也能从他的沉默中得到回答。
想起笠皇后同她说陛下去了长乐宫,楼听晚便是再傻,也能猜出他同太后的交谈定然不是十分愉快。
宫中早有传闻,当今陛下与太后关系并不亲近,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紧张。
此事也并非难以理解,越垣并非太后的亲生子,其生母庞婕妤因病早逝,先皇便将尚且年幼的他过继给了那时还是婕妤的任太后,太后当时膝下已有一子,名为越奕,彼时宫中后位空缺,她所出的越奕不仅是长子,还聪慧优秀,智识过人,任太后身为越奕生母,后位看上去似是板上钉钉。
虽说楼听晚并不清楚越垣曾经在任婕妤宫中的生活,但依现在他和太后的关系来看,想是好不到哪去。
曾经文府尚在之时,阿兄来陪她,总是会同她说些书院里的趣事,可偶尔提起越垣,却只是叹息,楼听晚那时尚是年幼,并不知晓那背后的含义,如今想来,却只觉得可笑。
谁能知道会变成如今这样呢?
她轻轻摩挲了下腰间挂着的平安扣,眸中尽是冷意。
楼听晚曾经就算是在丰京生活,也是常年居住在寺庙里,对很多事都知之甚少,到现在,也只留有着稍许已经十分模糊的记忆,越奕在被立为太子后,任婕妤似乎犯了什么打错,险些丢了性命,还是越奕全力替她求情,才只贬了她的位份。
她已忘记了是哪一年了,太子突然被贬至沧州,没过多久,就传来了其畏罪自尽的消息。
随后的事情她便一概不知了,太子一死,丰京风云涌动,阿母和阿父担忧她待在丰京恐有危险,便将她送到了一处庄子上,派了几个女婢和素华一同照顾她,还在庄子附近安排了护卫来确保她的安全。
待她回到丰京时,越垣已经登基,她本以为能就此和阿母她们过上平安无忧的日子……
终究世事弄人。
楼听晚努力稳下心绪,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能更柔和些,开口说道:“陛……”
“你家中可有兄弟姊妹?”
越垣突然开口,一向肆意清亮的声音此刻竟显得有些低沉。
楼听晚微微怔愣,沉默了良久,才答道:“有的。”
“你们关系亲近吗?”
楼听晚点了点头。
越垣轻笑了一声,说道:“真是叫人羡慕。”
“哪里值得叫陛下羡慕呢。”楼听晚勉强挤出一抹苦涩的笑容,轻声说道,“妾的兄长早已离世,每每回想起儿时的记忆,痛苦之情远胜当年的欢乐。如今回想起来,或许从未经历过那般美好的回忆反而更好些。”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偷偷观察着越垣的神情。
他紧抿着唇,眼角微微低垂,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良久没有言语。
“可人并不能只沉溺于过去。”楼听晚轻轻抚摸着腰间的平安扣,嘴角勾起一抹柔和的笑容,“阿兄走后,上天垂怜,让妾遇见了韩阿兄和阿嫂,他们二人待妾就如同亲人一般,对妾关怀备至。”
“于妾而言,他们就是妾的亲人。”她转头看向越垣,小心翼翼地开口,“因此妾才说,陛下不必羡慕妾,这世间真情并非仅仅依赖于血缘,手足之情、舐犊之情、儿女之情,或许陛下已经拥有,只是您未曾留意。”
似乎是很难得才对他人敞开心扉,她面色已有些羞红,偷偷扯住自己的衣袖,手指在上面不安地打着转。
越垣低下头,直勾勾地看着她,忽然笑出了声,桃花眼微微上挑,夺目逼人。
楼听晚面上还挂着羞涩的笑容,心下却觉得十分讽刺,她已经深陷于过去的泥沼之中,百般苦求只为为阿父阿母他们复仇,如今却在面对着自己痛苦的来源,劝他莫要沉溺过去。
多可笑。
不管这些旁的,今日越垣心情不佳,她自然要趁热打铁,方才能给他留下更深刻的印象。
她想要知道更多事情,那就要爬得更高,越垣兴许在前朝话语权不大,但这后宫之中,至少还是他说了算,楼听晚低着头,眼中光芒闪烁明灭。
月色之下,面容如桃花般娇嫩的女子突然扯住了身侧男子的衣袖,眸如春水清波流盼,小声说道:“陛下,您今日……可在云光殿留宿?”
男子摇了摇头,看着她顿时苍白的脸色,笑了出声,安慰般地拨弄了下她的青丝,话语暧昧。
“永安殿离这更近些,晚儿。”
她的面色羞得通红,却还是娇俏地点了点头。
翌日,永安殿内。
天色微明,殿内昏暗,遮盖了满室春色,越垣小心翼翼地从榻上起身,却还是惊扰了身旁的女子,他伸出手,止住了楼听晚起身的动作,摇了摇头,声音沙哑低沉。
“好好歇着,我稍后再派人送你回云光殿。”
楼听晚眼神迷蒙,乖巧地点了点头,便又睡了过去。
越垣轻声一笑,低声命殿外的宫婢替他更衣,说道:“你们稍后在外侯着,等到楼充依醒了,再叫人送她回云光殿。”
“是,陛下。”
“小声些,莫要惊扰了她。”越垣眉头微皱。
宫婢们面面相蹙,点了点头。
梳洗完后,越垣目光扫过床上沉睡的女子,眸中带着说不出的意味,唇边不自觉地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似乎是想到了又要去见那些恼人的大臣,他的笑容渐渐消失,眼角流露出些许不耐和疲倦,轻叹一口气,便离开了殿内。
脚步声愈行愈远,直至消失不见,殿内又再度恢复了安静。
床榻之上,原本应是沉睡的楼听晚却睁开了双眼,眼里不见一丝迷蒙,她仔细观察了下四周,确定殿内无人后,方才小心翼翼地起身。
素华:阿晚究竟要同我说些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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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倾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