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韩时延没有在楼下等到单眠,直到快要迟到得过分的时候,他才踏进学校。
事实非常明朗,单眠今天没有来。
他坐在位置上,心鼓动地厉害,他自觉自己从来都拥有灾难性思维,他生病了吗?又被哥哥欺负了吗?总不能是不再来上学了。但是有一句话一直被他压在心底,最深的一道心知肚明的恐惧:他听到自己和父亲的交谈了。
他害怕,害怕所有的东西实际上只是没了人气的老房子,一触即碎。
他的父亲,韩程青,昨天站在家里的那个男人。他和何水上楼的时候,韩程青已经站在他家门口看了好一会儿手机,何水似乎有什么话想说,终究是在看到他光鲜亮丽的装束后闭上了嘴,掏出钥匙开门。
韩程青打量着这个小房子,丝毫没有任何不自在,他站在何水的身后,看着她坐在韩程青的对面,实际上韩时延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但是韩程青似乎对他的这种“自觉”非常的满意,施舍给了他一个正眼。
“那么我就长话短说了,他要作为我的儿子的话,是不可以住在这种地方上这种学校的。”
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卡放在茶几上。
“这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你收下,韩时延我带走。”
他没有任何商量的语气,只是通知,如果换作以前的韩时延,他还可以对此保持沉默,逆来顺受,但是现在,在他听到这样的通知的第一时间,他在想的是:“单眠怎么办?”
他们只是刚刚靠近,就要分开了吗?
何水的心里堵着千言万语,但是她能说什么呢?不管是沉默还是争吵,韩程青都有办法去达到他的目的,这一点她早已领会。在来的路上她在心里排演了一百种抗争的方式,但是所有言语都在这一瞬间,可能更早的时候,就灰飞烟灭。她能做出的唯一动作,就是看着韩程青和韩时延前后脚走出门。
留下她一个人的崩溃。
“我看过你的成绩了,很不错,转学到更好的学校里,考一个好大学。”
韩时延跟在韩程青的身后,他知道韩程青早就把他的情况摸了个透,除了单眠,也不可以是单眠。
他所有的反抗在保护单眠这件事上鸦雀无声,他没有办法,也想不出办法。
“你想什么时候带走我?”
他哑着嗓子,艰难得挤出一句话,韩程青没有在意他那点藏不住的小情绪,或者说根本就不用不在意。
“下个星期吧,有些手续还在处理,包括你大学附近的房子。”
韩程青突然想起来什么,顿住脚步,回过头对上韩时延的眼睛。
“你应该明白,我需要你考上这所大学,你也只能上这所大学。”
他的语气在“需要”和“只能”两个词上压得很重,韩时延顺从地点了点头,好在他还有点利用的价值。
“生活上你不用担心,把在这里的一切都忘了吧,我的儿子不应该有这种灰头土脸的记忆。”
韩程青坐上那辆迈巴赫,关上了车窗。尾灯刺在韩时延的眼里,被摆弄的他不知道怎么和单眠说再见,他不甘心说再见,但是他两手空空,是这个世界上最贫穷的富人。
韩时延已经很久没有一个人放学了,他在单眠家楼下停止了脚步,那间房子里一片漆黑,客厅没有开灯。韩时延很想冲上去找单眠,但是此时的他就像被无数双眼睛盯着一样,想做的事,担心的人,都只能埋在心底。
单眠几乎是爬到了窗边,时间不巧,他只能看到韩时延的背影。
这不是单知存第一次打他,但是是他第一次为了这么可笑的理由打他。
那天他躲着看韩时延和他父亲双双走出的时候,并没感觉到单知存就在不远处盯着他。
他打开家门才发现,家里一盏灯都没有开,而单知存就这么坐在漆黑的客厅里,唯一星星点点洒在他身上的,只有外面路灯透进来的那么一点光。他下意识觉得不对,手不自觉地背过去摸上了门把。
“这么紧张干什么,坐过来陪陪哥哥。”
单知存的声音就像冰冷的触手,贴着地面爬到单眠的身上,从耳朵钻进他的大脑,他几乎是一动都不敢动,耳朵里就像被塞进了一台老式收音机,尖锐的声音几乎要把人逼疯。
看到单眠没有动作,单知存的耐心几乎瞬间就清零,他猛地站起来向单眠扑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摔到地上。
“我怎么不知道我的好弟弟什么时候变成了同性恋啊?还想去攀高枝了?!”
单知存跨坐在单眠的身上,双手把着单眠的肩膀,一下一下地把他往地上磕,单眠很疼,而且一阵天旋地转让他几乎难以看清任何东西,耳边是单知存扭曲的嘶吼,就像一个怪物,不,就是一个怪物。
“你还真是个贱货啊,为了摆脱我都愿意去爬老男人的床?你是不是要跑了?啊?你说话啊!”
单知存已经没有理智了,单眠还做不出任何的反应,又被单知存扇了一个力道极大的巴掌,单知存掐着单眠的脖子,那种难以呼吸的感觉让人几乎想剖开自己的肺寻求氧气。
在他觉得自己快要死的时候,单知存才忽然放开了手,趴在单眠的身上,单眠无法抑制地急促呼吸着,单知存抓住他的手压在头顶,吐出的话却让他如坠冰窖:
“那么老的男人都可以上你,怎么不考虑哥哥呢?你不喜欢哥哥了吗?”
单眠顿了一秒,几乎是疯了一般地把单知存推开,顾不得身上的疼痛,逃回房间锁上了门。
他瘫坐在地板上,几乎想从窗口一跃而下,门外是单知存的狂笑。
那天之后单眠就待在家里,第二天单知存一清早就大喇喇地推开他的房间门通知他:
“这几天你可以不用去上学了,好好养病吧。”
平心而论,单知存没有任何不伦的想法,他只是一个纯粹的神经病而已,他需要单眠这个血包永远和他绑在一起,一起沉入地心。
单眠知道自己这是被软禁了,他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可惜没能告诉韩时延一声。
他知道单知存那天晚上出来找他了,也看到了韩时延和他爸爸,不过被误会他是想高攀韩程青好过让单知存知道自己对韩时延模糊不定的感情。
身体上加上心理上的创伤让他暂时难以有那个力气去行走,但是他迫切地想看韩时延一眼,于是在每一个放学的时间点他都会爬到窗前,探着脑袋找韩时延,从人来人往到一片寂静。
韩时延什么都不知道,他只知道离开的时间一点点逼近,单眠却一直缺席。蜡烛就快要燃到头,他却烧不起一点勇气。
他的心就要被烧炸,没人告诉他做的对不对,他自己也不知道,沉默究竟是不是保护,他赌的起吗?他不敢看镜子里的自己,就像每天站在单眠家楼下祈求一样,他求镜子里的那个人告诉他答案,他求单眠来救救他,告诉他没关系。
说到底,他们的感情太脆弱,太卑微,经不起一点的雨。
最后去学校的那一天,韩时延已经冷静了下来,在晚自习的时候安静地把书塞进包里,默默地收拾所有东西。
单眠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天他格外想要去学校,他站在单知存的面前,用颤抖的声音说自己想要去上学。距离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单知存似乎觉得自己的报复也够了,朝他挥挥手懒得管他。
这一次,也是第一次,在单眠经过那扇窗户的时候,韩时延不知道。单眠看到韩时延收拾东西的时候是懵的,满脑子只剩下为什么这三个字,在快入夏的今天,他却手脚冰凉,好在整栋楼都因为晚自习而保持沉默,给了他喘息的时间。
人不能一直装睡下去,单眠混乱的心绪在下课铃声打响的时候被猛地拉回现实,韩时延背起书包,抱着一大箱子书转身欲走,单眠一秒都没有犹豫,飞一般地躲到了走廊和楼梯相连的转角。
是啊,那天他那个西装革履的父亲是来带他走的吧。
他觉得此刻自己再冷静不过了,他可以抛开一切捉摸不定的感情去谈未来。
是的,有那样的一个父亲,是应该去享受相应的生活,而不是和自己窝在这个城市的角落,做普通到悲惨的高中生。
自己只是他人生的一个墨点。
他应该自觉地离开。
但是他不甘心,他的手握地死死的,狠狠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走廊上来来往往的声音,他居然还在期待韩时延。
他对自己说,这个走廊上有两个楼梯,如果韩时延选择自己躲着的这个,那他就和他说再见。
单眠等到所有人离开,也没有再见到韩时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