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时延觉得自己的生活大不一样了。
他开始期待一些捉不住的事情发生,又永远是一些小事,小到会被所有人忽视。
自从那天之后,一起上学放学似乎变成了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共识,韩时延抬头的时候,就会看到单眠安静地站在门口,两个人的视线交融在一起,总是韩时延先败下阵来。
草稿纸上总是会多一些涂鸦。
韩时延不擅长画画,他只能依着记忆里的样子去笨拙地描绘单眠的样子,这几张纸他总是会藏在书包的深处,他总是在害怕单眠看到这些涂鸦之中生出隐秘的期待。
暗无天日的心,丝丝缕缕的光。
韩时延不知道这是爱,他只知道有什么可以抓住的东西,白猫一直在他身边安静地摇着转圈,那一根尾巴挠地他心痒。
“韩时延。“
听到单眠的声音,他才回过神来。
他才意识到不对。
单眠在紧张,在害怕,对面的黑暗里站着一个人。他散发着让人不舒服的气息。
韩时延向前半步想把单眠护在身后,却被单眠一把拉住,单眠几乎是死死拽着他。
“看来你在学校里也不是没朋友啊。“
黏糊不清的声音沿着地面爬上他们的耳朵,声音中夹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嗤笑。
玻璃瓶被摔碎的声音让韩时延皱了皱眉,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单眠,来人步步紧逼,但是单眠一步都没有后退,只是抓着韩时延的那只手在轻轻发抖。
“什么朋友这么要好?也不介绍给哥哥认识认识。“
那人的面容在路灯下浮现,那是一张,酷似单眠的脸。韩时延把“哥哥“两个字在嘴里咬了又咬,终究是咽了下去。
平心而论,他想让这个所谓的哥哥从世界上消失。
“没什么要好的。哥哥你吓到我了。“
韩时延的手被放开,手腕上那一圈红痕很快就被冷风消了下去,就像没有拥有过。
“你要找的地方就在前面。“
单眠只是冷冷地说了这么句话就跟在那道影子后面离开了,韩时延连一丝属于他的呼吸都没有抓住。
这还是第一次他拉开家门后没有心思和何水装作惺惺相惜,不过何水对那种心神不定的表情太过熟悉,她在自己的脸上见过,人总是有些难以抑制的好奇心。
韩时延感受到了何水那种探问的目光,他觉得怪异,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这个家里感受到一种正常的亲情,虽然本质是何水想吃瓜。
“妈。“
韩时延无奈地喊了一声何水,何水倒是笑得很开心。
“这什么表情?你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韩时延被她这句话定住了,不知道是因为“喜欢“还是“女孩子“,他抓了抓头发。
“不是,你别瞎猜了。“
何水只是让这句话进入了耳朵,才不会相信。
这样难得正常的氛围又让他想到了单眠,单眠现在怎么样了?他的哥哥为什么是那个样子?
为什么?为什么他还是离单眠这么远?
第二天他几乎是无法抑制地站在了单眠班级的后门口,单眠趴在桌子上,韩时延就这么沉默地盯着他单薄的背,像一只只剩骨架的蝴蝶。
单眠没有睡觉,他只是疲惫。于是下一个转头,他就和韩时延对上了眼。
不知道为什么,韩时延没有叫他,他也没有露出什么表情,他们之间最多的好像就是平静的对视。单眠不会好奇韩时延为什么偷看自己,韩时延也丝毫没有任何偷看被发现的惊慌。
单眠对他笑了。
韩时延不知道自己的脸红了,他只是觉得不管走廊上来来往往过多少人,他都无法再移开和单眠对视的眼。
单眠抱着臂,往前舒展了一下身体,笑着对韩时延摇了摇头。
“我没事。“
韩时延往前走了半步,但是上课铃已经响了,他生生止住了脚步,单眠也直起了背,不再看他。
这学期是韩时延这个苦命的高三生最后一个拥有体育课的学期,体育考试早就结束了,所以体育课基本都是自由活动。
韩时延的球场边多了一个看客。
韩时延气喘吁吁地坐在单眠身边,仰头喝了一大口水。
“昨天的事...“
韩时延还在组织自己的措辞,单眠就主动开了口。
“他是我哥哥,脑子有病,所以那个样子。“
韩时延还是第一次听到单眠这么直接的吐槽,忍不住偏过头去看单眠脸上的表情,单眠笑着看他。
“看来我在你心里为人很高尚啊。“单眠忍不住笑出了声。
韩时延不自然地拍了拍球,单眠看他这小男生的样子笑得更开心了,明明韩时延比他还大两岁,衬托地他一副身经百战的样子。
“你在我心里很好。“
韩时延在他的笑声里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话,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时刻,所有的话堵在喉咙里说不出口,所有的疑问盘踞在心里卸不下。
“我想,更了解你一点。“
单眠听到这句话,倒是没再笑了,看着他低着的头,思考了几秒,突然伸出手,很自然地拿走了韩时延手中的那瓶水,打开来喝了一口。
“可以啊,想知道什么?“
人就是这样矛盾的,别人愿意对你敞开过去的时候,你却理不出一个头绪,不知道什么样的词句才算问题,什么样的事情才算过去。
“我家里就我和我哥两个人。“单眠没有再看他,只是双手撑在背后,往后靠了靠。
“我哥拿了我父母给我们的钱,却天天出去打牌,很快就花完了,他自然想要我辍学出去打工给他挣赌资。“韩时延的心紧了紧,他和单眠都是困在筒子楼里面的鸟,浑身上下只剩下骨头。
“我说我得上大学找好工作才能给他赚更多的钱,他怕我上大学去了就溜了,所以爱纠缠我身边的朋友。“
单眠说到这里停住了,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把他吐了出来,像在吸一口烟。
“所以我不交朋友,你却一直跟着我。“
这句话他想说得很轻快,但是他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而已,哪有什么卸不下的伪装。
韩时延帮不了他,他帮不了韩时延,他们唯一能做的,也许就是纠缠,纠缠在一起,才有活下去的一种念头。
这是他们心知肚明的现实。
韩时延没有勇气,也没有能力去作出任何的承诺,承诺什么呢?像小说里的男女主一样,说着什么要一起去另一个城市过好日子,要重新开始?
他的父亲不会放过他这个野在外面的儿子,单眠的哥哥不会放过他这个血包,他们怎么开始,挤在十几平的出租屋里说爱吗?
更何况他们之间究竟算什么呢?
安静的篮球场上回荡着他们的呼吸声,安静又震耳欲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