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内就没有公主说要但是得不到的东西。
韫落把玩着手中父皇亲手以象牙制作的磨喝乐玩偶,小巧精致的磨喝乐被韫落捧在手心,这是个圆脸女娃娃形状的玩偶,她手持莲叶,腰间佩戴水蓝色的灵石玉佩。
父皇甚至还破例答应了她,只要她成婚,便做一对男娃娃模样的磨喝乐送她。
可韫落心中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倒是想到白日里郑巍难堪的脸色,她不自觉地笑出了声。
“见到本公主为何低头?”韫落下巴微扬,径直走向郑巍。
“回公主,下官是在给公主让道。”郑巍恭恭敬敬。
“我是不是很怕人?你们都觉得我在宫里无理取闹惯了?”韫落突如其来的发问,令公主身边的侍女无不将头又低下几分。
然而郑巍却丝毫不在意公主的刁蛮。
“臣以为,公主在自己的宫中娇纵些无妨,可若是出了宫,便就不一样了。”郑巍竟然丝毫不拿正眼看韫落。
韫落吃瘪,脑筋一转,顺着郑巍的视线对了上去,二人四目相对。
“怎么?郑大人说这话的意思是你考虑过要当我的驸马?”
此话听在旁人耳中甚是胆大妄为,但也看是从谁的口中说出。
而公主本就是个胆大妄为之人,即便是郑巍,她也丝毫不畏惧。
可郑巍似乎却有些难堪,那一瞬间韫落能从他的眼中看见一丝张皇。
到底是慌张于自己会这样说?还是真的考虑过?
韫落隔日便去找了父皇。她要跟哥哥们一起伴读。
“你贵为公主,不用学那些。”父皇拒绝了她。
皇上实则是担心公主自此不能一心准备成婚。反而惹出些麻烦。
“父皇为何不肯给我个机会,自古也没有说女儿不比男儿的。”
即便如此,皇上也只是好脾气地摇头道:“不合适。”
韫落自然是不会听父皇的话。
隔日,她便抓了一个与自己身形相仿的侍从,命令他脱了自己衣服。
韫落站在哥哥们的学堂内,大学士沈钰正朗朗读着课本。
待到讲解完,到了哥哥们下笔落墨的时候,侍从们一个个上前磨墨。
韫落早就串通好了郑巍的侍从,她故意走到郑巍身旁挨着他,提起水盂中的水勺滴入几滴清水入砚,墨条划圈,一圈又一圈。
郑巍似乎并未注意到自己,自顾在一旁铺开纸张,到了下笔蘸墨之时,却皱了眉,韫落磨出的墨明显与从前侍从磨出来的不同。
似乎是水少了。
“再加点水,继续磨。”郑巍吩咐道。
韫落以为他是认出了自己,可发现他只是看了一眼砚台。
她微微俯身装作侍从恭敬的模样,继续研墨。
过一会,“水多了。”郑巍点评道。
韫落研墨的手指一顿,为难她?被发现了?
她撇了一眼郑巍,对方根本没看自己。
韫落指尖的力道不自觉加重了几分,郑大人原来这么难搞?
一转眼,韫落觉得这回差不多了,可郑巍却不耐烦地说了一句:“怎么?今日练墨都磨不好了?”
韫落一听,登时觉得这郑大人真是与传闻中的通情达理,温柔风度一点不沾边,他就是如此对待下人的?
她想要学侍从的姿态,却总觉得变扭,索性拾起墨条又研磨起来。
“方才不是水多了就是水少了。你今日是脑袋长在地上了?”
郑巍此话一出,韫落再也忍不了了,这厮想必是整她来着的吧。
她将手中墨条一丢,丢在了郑巍面前的宣纸上。墨汁拖着尾巴呈现在纸上,展现一道醒目的乌迹。
二人四目相对间,郑巍只十分冷淡地看了她一眼,韫落便立刻证实了自己方才的猜测属实。
“你早就认出我了,故意为难我?”韫落气得吹胡子瞪眼。
“二公主身上的熏香直往我鼻尖涌。”郑巍淡淡道。
“你敢耍我?”韫落十分生气。
“回公主,小的不敢,这皇宫仿佛如同您的戏台,戏如人生,人生如戏。臣只不过是在配合。”他是在讽刺她整日里就知道胡闹。
众人皆早已纷纷回头注意着这二人,大学士沈钰静默着,其实众人早已发现了公主,只不过陪着她演戏罢了。
太子最先站出来,“韫落,今日你又闹得什么脾气?”
韫落见哥哥发话,立刻收敛了,“我同父皇说要与你们一同读书,他不同意,我便想了这样的法子。”她向着哥哥展示了一下自己身着侍从服的模样,尽管身形相仿,衣服却仍然不合身。
“妹妹也是过于胡闹了,父皇不同意便不同意,闹什么脾气。”郑巍正前方的是韫落的三哥哥,也是父皇的三子卫恒。
三哥哥一向说一不二,就连韫落也忌惮几分,想必今日之事很快便会传回父皇那里。自己还是不要太过分为妙。
她剜了郑巍一眼,郑巍却丝毫不拿正眼瞧她。
这是公主第一次被罚,众人都以为皇上最疼爱的骄纵二公主这次依旧也会平安无事。
“她被父皇罚去城安寺礼佛几天。”太子卫琏收拾好自己的课本,回了郑巍的问题便匆匆离去。
郑巍站在桌前,陷入沉思,这并不是他的错,二公主生性骄纵,早晚要吃亏,倒不如经此长些记性。
郑巍站在城安寺门口,若不是母亲说今日要来寺中礼佛,自己绝对不会出现在此。郑巍心中如此想到。
可一进门,寺中住持便问郑夫人,“这位是?”
郑夫人回过身对着住持道:“我儿端念,今日不知怎的,倒是愿意跟我来这寺中,平日里可是一百个不情愿。”
“公子既有此心,夫人该欣慰。”住持对着夫人施礼,含笑道。
郑夫人点点头,进了寺院。
正值深秋,寺中的银杏树金黄灿烂,早已铺了满地的黄叶,扫帚的刷刷声,一遍一遍扫过地面。
除了香火散出的淡香萦绕在鼻尖,其余再无旁的,郑巍立于屋檐之下,心中的揣揣不安渐渐平息,看来这回公主待在寺中也算磨练一番心智了。
有一股淡淡的熏香穿过寺中的香火味钻进他的鼻尖,他回身望去,下意识地精准找到了韫落的方向,猝不及防地对上了她的视线,她的眼中有一种不一样的情绪,郑巍敏锐地捕捉到了韫落眼中恐惧的神情,那是他从未见过的。
他的思绪牵动着他的脚步走向了公主。
寺中原本十分寂静,可就在刹那间,有刀剑出鞘之声,直到刺客的出现,似乎一切都在眨眼间。
好在郑巍脚步飞快,推开了公主,自己却被刺客刺伤后背。
若是再迟一些,刀剑便会正中公主的胸膛。
韫落失声尖叫打破了城安寺多年以来的死寂,郑府的侍卫也闻声赶来,刺客眼见自己失手,翻墙而去,郑巍下令追拿。
韫落的房中只有简单的被褥,空空荡荡的屋子显得无比冷清,这比她在宫中的寝殿可是落寞了不少。
郑巍后背被刀剑刺伤,幸好没有伤及内脏,郑夫人急得眼泪扑簌而下,韫落也因为受惊,一直在浑身发抖。
郑夫人立刻命人去找郎中,一直等到郎中过来,郑夫人才出去,郎中又回头看了一眼公主,韫落整个人都僵住,“我动不了。”她口齿也有些不利索。
郎中明白眼前的姑娘是受惊,“姑娘别绷着,你是受惊了,不如先去旁边歇息。”
“我就在这里,我转过身去,我不想一个人待着。求你了。”韫落低下头来,一点点挪动自己的身体,扭过身子不去看他们。
“让她待在这里吧。”直到郑巍强撑着疼痛咬牙开口道。
郎中为郑巍上了药,韫落能够听见郑巍强忍着疼痛发出的呜咽声。
良久,直到郎中退了出去。
韫落仍然保持着背对着郑巍的坐姿,郑巍回头看向韫落的方向,她僵直的身子显得十分落魄,与她从前的模样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
“公主可还好?”郑巍开口问道。
韫落不说话,只是头埋得更加深了,过了许久,似乎快要等到郑巍要睡去的时候,公主才开了口,“我以为自己回不去了。”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父皇了。”
“城安寺的日子比不得宫中,没有父皇的庇护,竟然连吃食都会被克扣。”
“到这里得第三天,心妤便病了,上吐下泻,我找了寺中的住持,她却每次都推脱说已经派人去请郎中。”
“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她们似乎根本不在乎我的身份。”公主掉着泪说着这些。
此番入城安寺大抵是她多年锦衣玉食以来第一次受到了些许折磨。
“这几日夜里我总觉得有人盯着我。白日里甚至也有些幻觉出现。”
“方才若不是你出现,我便是要死在那刺客的刀剑之下了。”
公主害怕地打着寒战。
郑巍有些后悔自己前些日子在伴读时当众揭了公主的恶作剧。
如果不是他,公主也不至于如今这个境地。
“是我当初不该当众与你难堪。”
“不然公主也不会到这城安寺。”
韫落忽然想起什么。慢慢转过身来,“那你今日怎么会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