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这场谈话才撕开了她温柔的面纱,檀既白脸色黑一阵白一阵,最后只余下被人遛了一圈的恼怒。她忿然拔刀,冷硬而锋利的刀锋横在姜随心眼前,“不同意是吗?那我们再战一场,这一次你仍打赢了我,我就不再相扰。”
“要我不愿意呢?你……”
檀既白压根没心情再听她多言,一脚踢翻了桌子,连带着碗筷粥菜一齐落在地上,撒乱一地。双刀舞的虎虎生威,招招直奔面门而来,明显是真刀实枪干上了。
而姜随心下楼时并未带剑,暂且只是闪避。食客大多都已经在刚刚谈话间各自偷摸走了个彻底,眼下一楼只有个伙计看见两人缠斗,高声叫起来,一旁掌柜把人喝住,叫人去找宗衙报案。
伙计哭丧着脸说,“掌柜的,那宗衙的哪里会管我们这个客栈呀?”她们这里整个上下,全是人族,就只有个厨子是兽种。有兽镇的那群人早看她们不顺眼了,全凭掌柜有点修为才不敢造次。更别说这里还有个檀氏在呢!那群宗衙里的人不得心偏到天涯海角里去!
掌柜看了眼二人战局,眼下已然弄坏了三张桌子,七个凳子,筷子也被扔乱十一根。她不容置疑命令道,“只管去,说是檀既白在客栈里闹事。自然有人能来收拾她。”
她一面把人指使完,一面又扬声问姜随心,“姜姑娘,要不要我上楼去把你的剑拿过来?”
姜随心听此言,一时好笑,“谢过掌柜的,但不必了。”她今天没有给人喂招的心情。
她们二人这番打斗,姜随心仗着自己脚上功夫了得,只顾躲;檀既白一顿输出毫无效果,对方连剑都没拿却轻飘飘没被她碰着一根汗毛,心里又愤又恨。现在在客栈里,她也不好放开手脚,于是收回刀立正,咬着牙先是对掌柜说:“你把那个小二给我叫回来!我不打了。”
这事闹到宗衙里,且不说对这客栈好不好,但先对她不好。一想到要是等会儿这么点小打小闹可能把她妈给叫来,她就要预先从心底涌上一阵尴尬。
薛有才站在柜台后拨弄着算盘,笑眯眯道:“那你们弄坏的这些木桌条凳,谁来赔偿?”
“……”檀既白盯着姜随心恨恨道,“我来。”
姜随心站在满地狼藉里,倒是如闲庭信步,自顾自问:“那看来现在没我事儿了?我就先上去了。”
不等檀既白说话,薛有才先一步道,“快去吧快去吧,再等上两三个时辰就是公示会了,你也先去把自己捯饬一番。”然后手底下算盘飞快,拉着檀既白说:“三张桌子各四十二亚,八个凳子各二十九亚,十三根筷子各一亚……”
珠子碰撞叮叮当当响,最后薛有才一合掌,乐呵道:“合共三百七十一亚!给您抹个零头三百七十亚即可,请问现结还是?”
从她前面开口说价格开始,檀既白就蹙眉,到最后这个价格一算,她惊案而起,怒道:“你这什么黑店?一张桌子敢要我四十二亚?净赚我二十亚不止吧!十三根筷子总进价有五亚吗?更别说你这些桌子椅子都多久了?二手货还要我这么多钱,坑人也不是你这样坑的,——撑死给一百亚,多的没有!”
薛有才瞪大了眼:“你什么意思?我用的桌子椅子和那些偷工减料的便宜货可不一样!都是用的天生地养的好木材,花我家猎猎将近一个月从殒周山运下来,又花不知道多少天,呕心沥血才做成。你这砍刀切菜一样就毁了她心血的,竟敢质疑我的定价!”
这一番话好像说的很有道理,但那边压根没去找宗衙的薛猎已然回门,现在听到掌柜如此盛赞自己做出的贡献,一言不发地快速往后厨去了,行迹间颇有些臊愧和仓皇。
檀既白虽不知内情,但并不愿意就此屈服,正想反驳,又听那歼商以退为进,“檀少侠,我知你现下手头并不宽裕;但是这些年来我这客栈闹事的人也不少。她们此前也都是照价赔偿,要是今天在您这里降了价,我也不好做生意是不是?”
她巧舌如簧,檀既白气极反笑。把原本收回鞘的双刀拔出一刀来径直往柜台上一搁,摩擦碰撞间发出亮响,似是威慑:“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那边已经收拾好下楼的姜随心,眼见这一幕,斜倚楼梯口等着看人洋相。檀既白似乎以为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行为可以吓退掌柜,但事实上薛有才是两眼一亮,一下就伸手摸上了兵器寒光泠泠的刀身,脸上神色堪称痴迷:“哎呀,瞧您!这不是还有两把刀嘛?把这双刀——”
另一把长刀出鞘,瞬息间便横于她颈侧。长刀锋利,同皮肉相接,轻微的血腥味慢慢渗出来。
檀既白高她些许,冷眼俯瞰:“我以为你会躲。”
“……”话虽如此,语却轻蔑。薛有才眨了眨眼,感觉到脖颈间轻微的痛感。她并不当回事,反而笑容可掬地吹捧道:“因为我知晓您不是残暴之人。好多年前我就来这里开店,万川宗那几位的传言也听过不少。不见外地同您说,那些人里,就您的名声最好了!”
檀既白不曾收回刀,只是稍微把兵器移远了少许,似哼似笑,“哦?那你说说,我们传言各是为何?”
她那分明是要看好戏的姿态,仿佛就等她说错一句立刻发作。但薛有才在万川附近耕耘数年,对她们那几个的关系了如指掌,张嘴就打算来一通拍到人心尖上的马屁,却被走近的姜随心截声打断:“檀既白,快到时辰了。还不走么?”
檀既白见人过来,啧一声收回刀。她看了眼水钟,“这才过去不到一个时辰,离公示还早得很。说瞎话不打草稿,你把我当傻子耍?”
“我不是指那个。门派类别的预选赛还要半月余,今天不是有缪承殊和谷从水的比试么?我对她俩比试有点兴趣,打算去看看。”
乍一听两个人名,檀既白都没反应过来,“……你哄我玩儿呢?两个金丹的比试,有什么好看的。”
对于她说这话,姜随心毫不惊讶,“那你去么?”
“不去。”干脆利落地拒绝,檀既白看着对方讶异的神色竟也尝出一丝快意。她扭头又和薛有才对上,“我得先和她把赔偿这事说清楚。”
就算刚才被人刀架在脖子上威胁了,薛有才也不愿意松口:“这已经是最大的折扣了……三百七十亚,檀少侠,真不能再低了。”
檀既白手上刀又要抬起来,薛有才闭了眼,直直亮出咽喉,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
“……”面前是破罐子破摔的薛有才,旁边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姜随心,檀既白胸腔剧烈起伏,她心里门儿清薛有才这报价虚高,却不知道要如何应对。按理来说报上宗衙最稳妥,更别说万川袒护兽种。
但一方面,薛有才信誓旦旦说以前的人也是照价赔偿,教她疑心这里面是否还有猫腻;另一方面,她作为檀氏子,却要为了三百余亚同人去宗衙闹一通,太可笑。要是再早几年,她还在宗内时,三千亚也不过只是挥挥手的数字。但现在她跑出家来,三百亚可以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檀既白最后抬头不甘心地看了眼墙上贴着的“概不赊欠”四字,扭头对姜随心问:“距离她俩比试还有多久?”
“约一炷香时间。”姜随心算了算,“我们现在去,比试应当已经开始了。”
“不会晚很久。”檀既白也在心里谋划,冲薛有才说,“我下午参加完公示,晚上再给你钱。”
薛有才“唔”了声,“但是我得怎么担保檀少侠今天一定会回来呢?”她轻飘飘一句话又惹怒了某人,眼见着对方怒发冲冠,才道,“不若,我同你二位一道去。”
此话一出,檀既白彻底炸了:“试炼赛场非参赛者,门票最低四百亚起,你存心和我过不去是吗?!”
薛有才连忙拿起台上折扇,给她吹吹风,“你别着急嘛,先听我解释。”她一边赔笑,一边弯下腰从抽屉里掏出了个令牌来,推至檀既白面前:“瞧瞧,我也是参赛者呢。”
檀既白将信将疑地拿起玉牌,上面祥云纹样做工精细,注入灵流后阵法运转,缓缓冒出“薛有才”三字。“……还真是。”她把令牌还了回去,面色稍霁,“不过你分明在溟水做生意,为什么还要大老远跑去退云那里比试?”
薛有才“唉”了一声,走出柜台,拉着檀既白往外走,又冲姜随心使眼色让她跟上:“这事儿呢,简单。我在有兽镇开办客栈,生意最兴隆的时候就是这溟水试炼赛,三年一遇,价格也跟着水涨船高——这时期呢,也最容易有人闹事。我这客栈里啊,几个伙计都没什么功夫,我要是不在,她们很难支撑。”
“所以你选择了错开时间?”檀既白丝毫没有自己也是“闹事”一员的自觉,恍然大悟地接话。
“对。退云结束散修比试比溟水早,我就去了那边。”
“我没记错的话,太霓的比试结束得更早,距离溟水也更近,为什么不选择太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