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承泽病了。
高烧,来势汹汹。或许是连日透支的身体终于发出抗议,又或许是那晚办公室惊心动魄的对峙后,紧绷的神经骤然断裂。
他请了病假,把自己关在公寓里,拉上窗帘,隔绝外界。身体滚烫,意识在混沌与清醒间浮沉。
闭上眼,就是江宸逼近的脸,灼热的呼吸,强势的手掌;睁开眼,是天花板上晃动的光影,如同他摇摆不定的内心。
手机在静音模式下屏幕偶尔亮起,大部分是工作群的无关消息,还有一两通来自未知号码的未接来电。他没有理会。
昏睡中,他似乎又回到了姐姐的葬礼。
细雨,黑伞,照片上姐姐永恒的笑容。
然后画面扭曲,姐姐的脸变成了江宸的,带着他看不懂的复杂神情,问他:“你恨我吗?”
恨吗?
当然恨。
可为什么,当恨意涌上时,心底某个角落却会泛起细微的、不该有的刺痛?
他在床上辗转反侧,汗湿了额发。混乱的梦境里,姐姐、江宸、苏景明、那幅《窗影》……交替出现,碎片般旋转。
不知过了多久,剧烈的敲门声将他从昏沉中惊醒。
他挣扎着爬起来,头脑昏沉,四肢无力。透过猫眼看去,门外站着的人让他瞬间清醒了大半——
江宸。
他怎么会来?
言承泽下意识想装作不在,但门外的人显然耐心有限。
“言承泽,开门。”
江宸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言承泽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睡衣,打开了门。
门外,江宸穿着简单的深色衬衣和长裤,不像在公司时那样一丝不苟,领口微敞,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他手里还提着一个印着某知名粥店logo的纸袋。
看到言承泽的瞬间,江宸的眉头立刻蹙紧。
言承泽脸色潮红,嘴唇干裂,眼窝深陷,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脆弱得不堪一击。
“病了?”江宸的声音沉了下去,目光锐利地扫过他。
“有点发烧。江总您怎么……”言承泽侧身让他进来,声音沙哑。
江宸没回答,径直走进这间不大的公寓。客厅简洁得近乎空旷,除了必备家具,几乎没有多余的装饰,透着一种临时栖息的冷清。
他的目光扫过四周,最后落在言承泽身上。
“电话不接,信息不回。杨助理说你请了病假。”江宸将粥放在茶几上,语气听不出情绪,“作为你的上司,确认下属的状况,避免影响后续工作,是分内事。”
很合理的解释。
言承泽垂下眼睫:“谢谢江总关心,只是小感冒,休息一下就好。”
“小感冒?”江宸上前一步,突然伸手,温热的手背贴上了他的额头。
言承泽浑身一僵,想后退,却被那触碰定住了动作。
江宸的手背干燥而温暖,与他滚烫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那触感一触即分,快得仿佛只是错觉。
“烧得不轻。”江宸收回手,脸色不太好看,“吃药了吗?”
“……吃了。”言承泽低声回答,心脏却因那短暂的接触而失序狂跳。
他告诉自己,这只是上司对下属例行的、缺乏真情实感的关心。
江宸没再说什么,去厨房倒了杯温水,连同粥一起推到他面前。“吃了。”
命令式的口吻。
言承泽没有反抗的力气,默默坐下,小口喝着温热的粥。
米粒软糯,暖流顺着食道滑下,稍微驱散了一些身体的不适。
客厅里只剩下勺子偶尔碰到碗壁的轻微声响。
江宸就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没有离开的意思。他的存在感太强,即使不说话,也让这片狭小的空间充满了无形的压力。
言承泽低着头,能感受到那道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某种他无法解读的深沉。
“竞标推迟了三天。”江宸忽然开口。
言承泽动作一顿,抬起头。
“赵氏那边出了点状况,市政需要时间重新评估。”江宸看着他,目光平静,“所以,你还有时间把自己收拾好。”
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吗?言承泽不知道。他只是点了点头。
又是一阵沉默。
江宸的视线缓缓扫过客厅,最后停留在墙角一个半开的纸箱上。
那里面是言承泽还没来得及完全收拾好的、从旧住处搬来的物品,最上面放着一个小相框,是言承泽和姐姐言明姝高中时的合影。
照片上的言承泽,笑容青涩,眼神明亮,与现在这个隐忍、苍白的他判若两人。
江宸的目光在那张照片上停留了几秒。
言承泽的心提了起来。
“你姐姐,”江宸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和你长得很像。”
言承泽握紧了勺子,指节泛白。他强迫自己迎上江宸的目光,声音带着病中的虚弱,却异常清晰:“江总还记得我姐姐的样子?”
他在试探,也是在挑衅。他想看看,在姐姐这个问题上,江宸是否会流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愧疚或破绽。
江宸与他对视着,深邃的眼眸像两口古井,波澜不惊。
“记得。”他回答,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她是个很好的女人。”
很好的女人。
然后呢?
就因为是个“很好的女人”,所以活该成为你们爱情故事里被牺牲的炮灰吗?
一股混杂着恨意和悲凉的怒火猛地窜上心头,烧得言承泽眼眶发酸。
他猛地低下头,掩饰住瞬间湿润的眼眶和几乎控制不住的表情。
他怕自己会失控。
江宸看着他骤然低下的头和微微颤抖的肩膀,眸色深了深。他站起身。
“好好休息。病好了再来上班。”
他没有再多说一句,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安慰,仿佛他此行的目的真的就只是确认下属状况和通知工作变动。
脚步声远去,门被轻轻带上。
公寓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言承泽一个人,和他面前那碗逐渐冷却的粥。
他抬起头,脸上已没有任何脆弱的表情,只有一片冰冷的空洞。
江宸记得姐姐。
记得,却如此轻描淡写。
那句“很好的女人”,像最锋利的刀,割裂了他内心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看向墙角那张合影,姐姐的笑容依旧灿烂。
仇恨的火焰,在病弱的身体里,再次熊熊燃烧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炽烈,更加坚定。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之前让你查的事情,有进展了吗?”
“对,关于苏景明,还有……我姐姐出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要知道全部真相。”
“无论代价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