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辞挥斥手中一截嫩黄树枝,外侧泛着金光的粗壮枝条立刻如他所动。
滋滋——
枝条左右摆动,挡下数道致命鬼火,然其轨迹却逐渐滞缓。
“小子,便是有法宝又如何!”
元婴期魔修面色阴鸷,恶劣朝其扭曲一笑:“蝼蚁无畏之争斗。一炷香之内,便是所谓正道,来年祭拜之时。”
谢清辞漠然收回嫩枝。
双目似箭,冰冷锐利直直盯着他,不曾与他废话。
灵气骤然凝于其剑,随其势形成剑气斩,凌厉剑光猛向元婴期魔修劈去。
“不自量力!”
元婴期魔修狂妄大笑。
如对待玩意般,仅站在原处未动,便轻易将剑光尽数化解。
蓦地,嘲讽笑声却骤然化为高昂痛呼。
元婴期魔修周身,惊现暗绿灵气法阵,原本法阵中的草木瞬时勃发数十倍,直穿他手脚关节要害,暗血四溅。
虞锦颇为意外地看向此番变故,方知于石洞中,他未曾虚言。
看似躲避追杀,实则引魔修入山,借此地木系灵气为阵。
即便季慕枫未曾出现,待魔修围聚凑近石洞前,以为捕捉到猎物,正是他露出必杀之法,将其一网打尽之时。
“此阵不错。”
季慕枫剑锋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解决完其余魔修,步伐矫健,极掠而来,目光亮晶晶地盯着他手中的剑。
“只不知你剑法如何,且来与我比上一比!”
“季长老,事有急缓,恕晚辈暂不得从命。”
无视季慕枫失落眼神,谢清辞挥手解开阵法,草木霎时退去,又是一副无害葱郁之态,露出其中已然断绝声息的元婴魔修。
“大师兄,此阵唤何名,竟如此厉害?”
虞锦小步乖巧提裙至此,似是好奇旁观,实则不经意间朝那魔修手臂寻去。
多亏方才草木之阵,将他关节贯穿。
如今褴褛衣衫间,她依稀如愿看到想找的标记。
正要暗暗出言引导,便见谢清辞指尖微动,一条细长利枝从指尖延伸至下。
魔修肩下衣袖被其锋芒划开,底下如燃烧祭坛般火焰烙印,瞬时暴露在三人眼前。
“这伙魔修曾言,于归云山中剿灭村寨,”
虞锦伶俐杏眸闪过暗芒:“你我此行所为目的,正是除去于归云山为害作乱之人,这下倒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我正是从归云山方向来。”
季慕枫忽地插话,一脚踢远方才足尖逗弄的小石子,皱起眉峰,连带着鼻梁上的小痣都跟着严肃起来,见此立刻提剑转身,将其余魔修臂弯一一挑开查探。
“此三名金丹期魔修,臂上亦有火纹烙印。”
谢清辞冷眼盯着这些魔修,思量未言。
“这伙魔修与旁不同,会取人性命,凭此修炼。”
季慕枫收回万仞,窄袖之下,指节粗糙现出厚茧。
“我于半途中发现百姓尸首,死相极为惨烈,因而从归云山追踪他们至此。若以你们所言,归云山已被这些魔修侵袭……”
谢清辞目光渐深,似有暗火涌动:“这些魔修绝非独枝,习此害人之法,背后定还藏有他人。”
虞锦侧目,故作苦恼思索道:“可地界这般大,该从何处寻背后之人?”
“济州城。”
虽说谢清辞这般斩钉截铁,省去她不少工夫,虞锦倒有些好奇,他是如何猜中。
“你如何知晓?”季慕枫纳闷问道。
“我亦是猜测。直接去寻有如大海捞针,从前并未听闻这些魔修作乱,若非此次归云山一事,此事仍隐于世。”
“他们绝非头回作乱,而此次既敢大量杀害归云山村民,此前定有不少人遇害,荒郊处难寻踪迹,大隐隐于市,与归云山相邻的济州城平日亦藏有不少魔修,或许曾有人暗遭其毒手。”
“我们不必直接去寻幕后之人,只需在济州城寻到蛛丝马迹,顺藤摸瓜,便能将这帮魔修一网打尽。”
“好!”
季慕枫仿佛听得热血沸腾,将万仞凌空一抛,接住紧握在手中,主动道:“算我一个,同你们一道前去。”
虞锦心中暗骂,正欲寻借口拒绝,谢清辞却意外先出言道。
“多谢季长老好意,只此行乃紫薇宗除妖令,若季长老参与此事,恐太虚宗并非乐见。”
“他们还管不到我头上,大不了,再回去关几年禁闭就是了。”季慕枫毫不在意地摆摆手。
原来并未闭关修炼,而是被关禁闭。
虞锦想着自己的计划,对季慕枫的突然掺和已是有了不好的预感,即刻出言附和谢清辞道:“季长老,若因我们害您回宗门受过,我们心中也过意不去。何况既是紫薇宗除妖令,待我们传信回紫薇宗说明情况,宗门定会派人来助我们一臂之力,便不打扰季长老。”
“呵。”
季慕枫嘲讽一笑,头发用根红绳随意束着,大半青丝却散在颈后,几缕碎发垂到脸颊,被他漫不经心地用指节拨开:“此事,可不一定有你想的那般容易。”
“好了!”季慕枫转瞬便大咧咧拍了板,指着自己道:“前路危险,多我一个,到时对付起他们也容易些。诶,不许再有异议,我是长老,你们作为后辈,自然当听我的。”
虞锦欲言又止。
济州城
红日西沉,遗落于身后。
前方星月欲升,方至方圆百里内最为繁华之城。
三人自望城坡御剑而下,缓步跟在连绵的商队车马之后,略作遮掩,佯装普通商客进城。
石板街道宽敞,店肆楼阁飞檐,灯火高张之下,马嘶长鸣混杂在熙攘人声中,又立即被另一声蹄鸣掩盖。
虞锦半倚在客栈木窗旁,思量下一步棋该下在何处,无意一瞥热闹尘世,却隐隐现出迷离怅晚之色。
然不到片刻,敲门声响起,她立时回神。
拉开一侧房门,便见谢清辞换了身窄袖玄衣,腰佩长剑,立于门外。
“可是要出去?”
虞锦正要回房中拿剑,却听身后人平淡道:“不必。”
疑惑回眸,见他面色漠然,虞锦立时会意,微鼓脸颊,勉力故意痴缠道:“大师兄可是嫌我累赘?”
谢清辞不为所动:“能潜于城中魔修,修为极可能于元婴期之上。在石洞中,你既灵气骤然空虚,还是于客栈中休息为妙。”
换言之,她确是个累赘。
“若真如你所言般危险重重,不更要将我带至身侧?我有貔貅之命在身,自能保你们周全。”
虞锦险些被他态度气笑,但到底记得要事在先,轻眨双眸:“匆忙之间,我亦能寻到隐蔽山洞,你就无所察觉?”
“自是记得,”谢清辞淡淡道:“正是你灵气空虚的缘由。”
虞锦澄澈笑意僵在嘴角,不满道:“既有灵丹补气,这点子空虚又何必放在眼里。”
漆黑古剑横挡在她身前,谢清辞言语坚决:“不必。”
不知是否与谢清辞同行久了,虞锦似能听出他此次话中与平时不同的隐怒,意外愣在原处,一时忘记了反驳。
然谢清辞已径自关上房门,设下阵法禁制后离去了。
虞锦气恼地将长剑仍至榻上,双手抱臂来回踱步。
本想将谢清辞引入魔修腹地,既能令他死在魔修手下,又能借他的死讯惹怒修真宗门,借此讨伐魔尊。
一石二鸟之计,甚至比自己身为魔修时,从内攻破的计策还要轻易。
谁料现下不但多了个横插一脚的季慕枫,令谢清辞得见貔貅之命实力后让她紧跟身侧的谋划,竟也起了反效果。
虞锦十分不解,旁人如云楚意那厮,争抢着要她跟随在侧运转貔貅之能,谢清辞怎不按常理出牌。
且无她指引,他们还不知何时,才能寻到济州城内深藏的魔修。
虞锦暗恼,双眸低垂,俯在雕花木窗边,望向窗外下首。
季慕枫先一步跳出客栈大门,后脑勺抵着交叠的手背,指节硌在发间,散漫气派中,平添几分少年顽劣。
谢清辞跟在他之后踏出了客栈,发用墨色玉簪束得极稳,一丝乱发都无,鬓角贴在耳廓边,衬得耳廓轮廓清瘦如刀刻,眼瞳是极深的墨色,望过来时像寒潭映月,带着拒人千里的冷,连睫毛落下的阴影都像覆着层薄霜,脊背挺得像株劲松,同季慕枫前行。
不多时,混入热闹人群消失不见,隐于暗巷拐角。
愈见城中一派祥和之景,她面色愈发凝重,指尖不自觉抠弄凹凸不平的雕刻牡丹,心尖不安涌动。
若他们运气背到极致,遇上魔修护法私下调换。
那此时驻守济州城的魔修护法,难保不是……
虞锦眉心颦蹙,紧抿双唇,立时率性起身。
至榻边拿起摇光剑,从储物袋中取出高级传送符,些微灵气催动。
再现身,已至客栈旁侧无人窄巷中。
藤紫绣鞋踏上青石板,融入熙攘人群,虞锦佯装无常散漫女客,于摊贩边四下闲瞧着,缓步往前而去。
正欲故作迂回,靠近魔修隐匿驻地旁查探。
街边茶楼转角处,虞锦为查探周围,于人烟中随意瞥去一眼。
然下一瞬,她却蓦然原地驻足。
杏眸登时显出惊愕来,不敢置信地凝视着式样各异的花灯之后。
那处一女子缓行而过,似红霞般,一袭牡丹锦绣曳地裙,身披金丝薄烟纱。
白皙右腕上却戴着虞锦曾最不喜的金镶玉穿蝶珠钏,左手提花鸟绛纱灯。
转眼间,如眼繁迷乱时,昙花一现的倩影,消失于人间。
虞锦原本俏丽的面容,骤然似覆上凉薄寒霜。
立刻撇开喧闹拥挤人群,快步向灯火之后而去。
那抹红霞般娇艳倩影,即便化为尘埃灰烬,她亦认得。
那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