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翠!”
绕过水榭走上曲桥,雨过天晴青砖地缝透出淡青的光,青石方圃里种着一片兰草。
一丫鬟穿一身水绿绸裙,木簪挽着单螺髻,正从旁侍弄兰草。
“小翠!你原在此,我正四处找你。”
新进钱府的丫鬟小翠,也即易容之后的虞锦站起身来,拍拍裙边不小心沾染上的尘土,扬着笑问来人道:“红云姐,是有何事寻我?”
红云碎步快跑来,寻到人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和颜悦色道:“夫人正寻你过去,快同我来。”
“夫人?”
虞锦想起从坊间打听来的对这位夫人的秘闻,心底有些不好的预感,然费了两日工夫,只于此打杂侍弄花草,如今总算能见着传闻中的钱夫人,她自不会放过良机。
“红云姐,我还未曾见过夫人,不知夫人有何事寻我,可否告知我一二,我怕侍候不及,惹了夫人不快。”
红云拉着她的手,宛如亲姐妹一般:“到了你便知道,且放心,于你可是好事。”
曲桥对岸便是后院,楼阁飞檐上翘着琉璃瓦,檐角下悬着风铃,风吹过时清脆澄净,落入虞锦耳中,却只心间微叹。
只得随机应变了。
不知季慕枫在这钱府中,查探到了什么线索没有。
混入钱府查探一事,还要从两日前,那个从望城坡返回济州城,他们三人初探钱府的夜晚说起。
月色被乌云掩映,青瓦连绵的屋脊上,三道黑影自石墙后掠出,以防魔修察觉,并未动用灵气,只隐匿气息,脚尖在石墙上垫步而上,眨眼间身形已腾起至屋脊上,目光落下夜幕中的钱府。
朱漆大门已落下铜锁,巡守钱府的一队守卫提着烛灯,照印在铜门环上,泛出微红的暗光,门内影壁上的石雕牡丹半浸在阴影里,明灭之间,看不清白日被人盛赞的情状。
“这钱府中,倒并未察觉出魔气。”季慕枫四下屋脊都绕了一圈,回来与他们汇合道。
“难说,即便那些魔修并未躲藏在此,这钱府与魔修也脱不开干系。”虞锦回想着那具尸身的惨状,以及街上钱府守卫护送的那黑布铁笼,密不透风的,总令人觉得蹊跷。
“魔修自不可能明面出现于济州城,此处许有阵法。”季慕枫断论毕,耳侧微动,似听到些微声响,朝声源处投去五感。
穿堂风一过,烛灯被搅得明灭,一守卫瑟缩一阵,抱怨道:“嘶,这夜风真冷。”
“闭嘴!”为首守卫立时呵斥道:“巡守期间,除有异样,不得出声。”
那守卫撇撇嘴,不情愿应道:“是。”
夜风又过一阵,青石板上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铜门环被人砰砰扣响。
“什么人!”为首守卫面色凛然,快步逼近朱漆大门,高声问道。
女子之声急切:“总管,是我!夫人身边侍候的红云。”
总管并未犹豫,立刻解下门锁,两名侍卫匆匆拉开红木门,便见红云累得气喘吁吁,扶住红木门一边的身子随他们拉开门的动作踉跄几下,夜色寒凉,她鼻尖却沁出细汗。
“发生了何事?”
总管问完,见红云眼神示意,便吩咐身后人离远些,听红云气喘间,低声道。
“是夫人,夫人的病又犯了。”
总管顿时眉心凝重,焦急道:“我知晓了,现下去寻大夫。你先回去侍候夫人,旁的不必管。”
红云显然松了口气,低声谢过后,提着裙摆又往来处奔去。
三人对视一眼,默然旁观半晌的谢清辞先开了口:“兵分两路,你们跟那丫鬟同去后院查探,我去跟这总管。”
季慕枫愣了一瞬,挠挠头道:“要不我去跟?”
虞锦瞥了眼二人,抱臂不满质问:“怎还一个二个推让起来,莫非都嫌我累赘?”
“怎会!”季慕枫有些面赤,虞锦还是头回见他有些手足无措,“你们不是……”
“不是。”不待季慕枫说完,谢清辞唇角抿成一线,冷淡回道。
“原是如此。”季慕枫大大呼出了口气。
虞锦不解目光来回巡视。
这二人在打什么哑谜?
“那侍卫似要往前院或府外去。而魔修若在钱府设阵,因那夫人患病异样,后院可能性大些,只你能无灵力寻阵,恰与她一道去,若有险情,两人更易应对。”
谢清辞垂着眼帘,眼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浅影,虽足尖抵在屋脊边缘,却站得稳稳当当,“若能提前觉察险情,只先走为上,莫要逗留。”
说这话时,谢清辞瞟了她一眼,好似特意对她说的一般。
两边分头,沿曲折游廊而行,阶下石子漫成甬路,红云跑动过去发出声响,虞锦与季慕枫在屋脊上跃动,跟了一阵,眼见红云忽地停下,整理好衣襟,进了一处无人看守的正院。
二人对视一眼,随之腾空跃至正院屋顶。
虞锦环视院内一圈,低声道:“这处想来便是钱夫人所居院落。”
“算上那丫鬟,屋内只有两人,”季慕枫有些纳闷:“钱家可是富商,所居之处确实富丽,伺候的下人却不见多少。”
虞锦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咳咳,咳——”
一女子剧烈咳嗽着。
“夫人!”红云似赶忙快步至内室:“药就快送来了,您先喝点水缓一缓。”
“滚开!咳咳,咳咳,药,我的药!”夫人似剧烈挣扎起来,红云手中的瓷杯亦在挣扎中被甩到地上,一阵脆响在寂静黑夜中格外引人注意。
然响动过后,除却红云之外,仍无人前来,此处恍若禁地一般。
只红云紧紧将其抱住,挣扎响动弱了些。
“夫人,您莫慌,药马上就来了,您就快好起来了。”
“啊啊啊——滚开!”夫人本来狂躁的声音一沉,突然变得阴恻恻的,恍若低言呢喃的恶鬼。
心间忽地轻荡,虞锦暗道不好。
“快走!”
说罢,抓起愣神不解的季慕枫,急往貔貅之命指引的方向避去。
“谁!”
愤怒的质问声在二人足尖离开屋顶的瞬间响起。
待二人寻到安全处落下时,远远只见红云推开门往屋顶上看了看,黑夜中外头又无烛光,也不知她是否看清,便又急匆匆回去安抚道,“无人在那,无人,是您听错了。”
“那夫人定有问题。”
变故突生太快,若非貔貅之命引导避险,许已被屋中夫人发现。
“有魔修气息!”季慕枫随之落定后忽地一震,“方才还毫无所踪,如今却凭空出现。”
虞锦亦有些惊讶,这冲天的魔气,无需探查都能察觉,可方才她半点魔修气息也未觉察,此时怎会突而出现。
然不等她细想,貔貅之命震荡再起。
“快走!此处也不安全!”
季慕枫此时正警惕,闻言反应迅速,同虞锦一道,三两下腾跃至钱府外,貔貅之命震荡才暂且停歇了下来。
而再看钱府内魔修气息已然平息,速度之快,料想除了方才身处钱府的他二人,许济州城内其余修真者都未曾察觉。
二人按约定,回到客栈待谢清辞回来,互通消息后共做打算。
可左等右等,季慕枫清茶喝了一盏又一盏,直到远处天边既白,朝阳穿透青灰色的天空,街巷中吆喝叫卖声渐起。
新的一日已然开始,昨日已被留在昨日。
房间外传来轻快脚步声,虞锦哼着轻松小调推开门,却只看到如同昨夜一般情景,眉间几不可闻一蹙:“我大师兄到底去了何处,现下还未回来?”
本来昨夜她想同季慕枫一块等,然许久未有谢清辞身影回来,她便先回房休整,待谢清辞回来后,再将她喊过来共做打算,正好她想听听谢清辞有何发现。
结果一夜过去,什么事都未发生。
季慕枫耸耸肩,亦是颇为不解:“早该回来了,却只空等一夜无音信。”
“莫非遇到了何险情?”
虽虞锦第一反应是谢清辞有意与他二人分开,因而至今未归。毕竟谢清辞来济州城还有旁的目的,她一路上旁敲侧击也未让他说出任何有关,若换做是她,借着追查守卫的名头,去行自己所为之事,正是再好不过的时机。
然这些不能与季慕枫道来,只随口猜了旁事。
“凭他本事,跟踪个守卫轻而易举,若还未归来,想是顺藤摸瓜,有旁的线索,”
虽相识不久,但季慕枫对谢清辞在外的名声早有耳闻,因而并未有多少顾虑,只为当下叹了口气,“现下你我在客栈中白等,也非长久之计,既知那钱夫人有问题,不若找机会再去探一探。”
再探?
虞锦并不愿意。
“可那钱府的魔修气息古怪,稍一靠近,极易被那钱夫人察觉异样,若是因此打草惊蛇,调查线索便彻底断了。”
谢清辞不在,他二人去钱府涉险探查,对她的计策毫无意义。
可当目光移向似有了个好主意,正傻笑自得的季慕枫时,她转念一想,忽而又变了法子。
若能将谢清辞引入局中,倒也无不可。
正好能令外人无从接近。
“外人自不便接近,”季慕枫浑然未觉身旁人打算,眸光灼灼,唇角上扬,透出几分少年意气风发的模样,“可若我们就是府中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