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诏自然不会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只是原本存有的偏见在虞枝意满心满眼都是谢玉清并且对其细心照料下,稍稍冲淡了一些。
也只是一些。
虞枝意不知他们兄弟间的眉眼官司,便是知晓,也不放在心上。她心中还记挂着回去练字的事情,只是她有些畏惧谢诏,谢玉清不走,她也不主动提及此事。
谢玉清只是想用一些激将法,没想到兄长完全不上套。只好在心里对娘说了声抱歉。他劝说不动,自然不肯再用心思,便转而将心神落在虞枝意身上,发觉她的手有些凉,便告退谢诏,带着虞枝意回了翠竹苑。
才进翠竹苑,院子里便站着两个陌生的姑娘。
虞枝意好奇地看了一眼,又收回眼神,谢玉清解释道,“青鸾走了,兄长怕我们房里人手不够,便又送了两个丫鬟来。”他对这事习以为常,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虞枝意也没有自己是院子主人的自觉,只点了点头,便催促谢玉清道,“我还想再练会字。”
谢玉清好笑,看天色还早,不忍拒绝虞枝意渴望的眼神,便带着她去了书房。
回到书房,虞枝意专心练字,谢玉清刚捧上书,窗棂被轻轻敲了两下,他走过去,窗棂外的人低声道,“二爷,大爷新送来的两个人怎么处置。”
“我身边不需要人伺候,便作二等丫鬟伺候吧。”他想了一想,又觉得伺候虞枝意人不够,便问,“这两个丫头可有什么特长。”
“一个略通音律,一个略通文墨。”
“不错。”谢玉清夸赞道,他回头看了一眼,眼看虞枝意这劲头,跟着两个丫鬟侍弄书墨,学些音律也是不错的,“就让她们两个跟着二奶奶吧。”
“二爷可要为两个丫头赐名?”
“一个叫碧桃,一个就叫荷香吧。”谢玉清随口道。
窗外的人应声而退。
谢玉清又回到虞枝意身边,她手旁摞了一小叠纸,都是方才练的。他拿起来一张一张看过来,越往下,字迹越乱,看得出是下了功夫的。
屋内渐暗,燃起蜡烛。
虞枝意停笔,“今日便到这里。”她的视线从纸上移开,下意识去找谢玉清,发现谢玉清正坐在书桌一侧,手上拿着书,眼睛却在看她,便问道,“怎么不看书。”
谢玉清放下书,走到它身边来,眉目含笑,“我想看看你何时才会注意到我。”
话中不免拈酸,虞枝意却没听出来,“我知道,你一直在这儿。”
奇妙的是,耿直的话取悦了谢玉清,他的心情由阴转晴,“天已经黑了,再看下去对眼睛也无益处。不如休息一会儿。”
虞枝意点点头,谢玉清拉着她回了卧房。
一边走一边说,“大爷送了两个丫鬟来,你且看看合不合心意,若是不合心意,我们再选。”
虞枝意听了愣住,“大爷选的,也能退回去吗?”
她呆愣的样子,让谢玉清笑起来,“当然。大爷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虞枝意在心中腹诽:那只是对你来说不是。
果然如谢玉清所说,一进卧房,便有两个脸上的丫鬟,见两人行礼道,“二爷,二奶奶。”
借着昏暗的灯光,虞枝意仔细打量这两个丫鬟,现下是冬日,屋子里烧着炭不冷,两个丫鬟被热气烘得脸蛋通红,白里透粉。不得不说,谢诏确实会选人。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这两个人看着要比青鸾更胜一筹,媚而不俗。
“起来吧。”谢玉清看着虞枝意没有排斥的意思,心放下 一半,虽说丫鬟不合心意可以再选,毕竟是兄长送来的,若要送回去,还得有个合适的缘由,眼下枝意也无不满,倒是免了一桩事。
虞枝意对两个人道,“你们两叫什么名字,靠近些。”
两个婢女便走近了,同时道,“奴婢碧桃。”
“奴婢荷香。”
虞枝意不知道是哪几个字,却也没多问。
两个婢女靠近后,她看得愈发清楚。两个婢女唇红齿白,美目含情,犹如一汪春水。十指犹如葱段,白皙细腻,笔直修长。
谢玉清果然好福气。
“我知道了,你们退下吧。”虞枝意兴致缺缺地命她们退下。
谢诏送她们来的用意,她已经不想猜了。这些勾心斗角的戏码,她唱不过谢诏,又何必自不量力。她坐在绣凳上,丫鬟们刚要上前为她拆去发饰,被谢玉清屏退。他顶替了那个丫鬟的位置,亲力亲为,手指在虞枝意发丝间穿梭,小心地取下发饰,“瞧着你,好像有些不开心。”
他享受每一次触碰枝意的机会。
拆卸发饰时,偶尔会触碰到枝意,身上便会难以自控地一阵战栗。
“并没有。”虞枝意回答道,她有些回避这个话题。
谢玉清见她兴致不高,便不再提及。既然这两个丫鬟惹了枝意不快,不如调远些,免得枝意看了心烦。
“明日便要回门了。到时候我不能陪你。”谢玉清突然想到娘的嘱咐,道,“不过娘已经备好了礼,你什么都不必操心。”他说着,放下珠钗,任由黑发滑落在掌心。手掌抚上虞枝意的脸颊,把她的脸转过来,大拇指细细描摹着她的眉眼,心中突然生出无法压抑的哀恸。
若他死了,她要怎么办呢?
他连走出这个门,都困难。
“二爷。到了喝药的时辰了。”青禾怯怯的,手上捧着一只白色玉碗,里面盛满了腥臭的药汁。
前两天谢玉清喝的时候,都是背着虞枝意,因此她没看见。今天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谢玉清喝药,对他身体不好这件事,有了点实感。
不曾想,这话隐秘地刺痛了谢玉清,心中无端生出一些怒气,无处发泄,“滚开。”
荷香没想到喝药这么简单的差事也能惹怒二爷,眼圈里忍不住蓄了点泪珠。
她这模样着实可怜,虞枝意从她手中接过玉碗,搭上谢玉清的肩膀,“谢玉清,喝药。”
她愈是风轻云淡,谢玉清那根敏感的心弦愈是被挑拨的厉害,府中上下,因为他身体的事处处小心呵护,这些天没有人刻意提及,他都几乎要忘记这回事。他本可以不在意的,如果不是虞枝意的出现,让他明白,这世上还有他想做却做不了的事情。
娘不会允许他陪枝意回府的。
谢玉清咬着牙,两腮旁的肉绷得紧紧的。他心中郁积着怒气,却也明白枝意是无辜的。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攥紧他的心口,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面无表情地从虞枝意手中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今日的药比平日里还要苦些。
可他却一言不发,也没有要一块蜜饯。
见他唇边沾着少许药渍,虞枝意拿出手帕轻轻地擦拭去,她温柔的举动让谢玉清的眼眶渐渐红了,“枝意,我是不是很没用。”
“怎么会这么说。”枝意轻轻拍他的肩膀。
谢玉清圈住虞枝意的腰肢,把脸埋进她的腹部,闷闷地说,“连陪你回门都做不到,我实在太没用了。我是一个废物。”
“你读书识字,已经胜过许多人。”虞枝意实事求是道。
长年累月的病造就了谢玉清一副敏感自卑的性子,因为回门的事情,性格执拗,钻进牛角尖后难以走出。
腹部一阵温热,枝意推开谢玉清的肩膀,果不其然看见他眼尾的湿痕,她用指节擦去一点泪星,“怎么哭了。”
被虞枝意发现自己偷偷在哭,谢玉清又羞又恼,觉得丢人极了,眼泪又大颗大颗地冒出来,颗颗像珍珠一样从空中坠落在虞枝意的裙子上,碎成泪花,氤氲成一片水痕。他生的美,哭起来梨花带雨,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虞枝意一时间不知道先接住他的眼泪,还是先安慰叫他不要哭,心尖上像被小虫子咬了一口,痒痒的。
最后别无选择,只能用手捂住谢玉清的眼睛,“别哭了。”
谢玉清的眼睫戳着,手心发痒。泪水滑落在指缝里,带着温热的潮湿,一发不可收拾。
“别哭了。”虞枝意不大会安慰人,反反复复只会说这一句。
谢玉清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竟然惊动了整个谢府。
这个时辰,孟老夫人本已安寝。青鸾实在不甘心自己就这么去了孟老夫人那儿,因为谢玉清给她留了些颜面,并未托出她去孟老夫人那儿的内情,下人们只当是谢二爷讨二奶奶欢心。她与值班的婆子有些交情,说两句好妈妈,便放了她进来。她悄悄看屋里,正巧看见谢玉清在哭,觉得抓到了虞枝意的把柄,匆匆回到孟老夫人的院子里去禀告这件事。
谢家阖府上下,谁都知道谢玉清是孟老夫人的眼珠子。
谢玉清的事,无论大小,在孟老夫人这儿都是顶天的大事。
青鸾要禀告谢二爷的事情,没有人敢拦她,一听谢二爷有事,孟老夫人立马命人收拾起来,连夜打着灯笼来了翠竹苑。
一个府上的人都被惊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