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木门,檐角悬着的青铜铃便叮当作响。屋内不过丈许,却处处妥帖。
东墙边摆着张矮矮的杉木书案,案角蹲着只陶泥捏的小青蛙,嘴里还叼着半截毛笔。
西窗下铺青布软垫,叠着素色薄被,枕畔搁着个布缝的狸奴。
季清寒站在门口,征住,声音愣愣的:“这是我的房间?”
身边的大师兄轻嗯一声,交代了些琐事后欲离开,临走前突然驻足,玄色衣袖扫过门框,又叮嘱了几句。
“若你二师兄又用瞳术来哄骗你,只管往他脸上抽便是。”
“也别被你那三师姐骗了钱,她有的,我都有。”
待大师兄衣袂带起的松风散尽,季清寒才在书案角落发现几个莹润的玉瓶,正是祁鹤寻予他的拜师礼。
青玉瓶身镂着缠枝纹,里头凝露晃荡时,会发出细碎的的声响。
在这个世界有了归宿,季清寒躺在柔软的床榻上,辗转难眠。
屋梁上不知什么时候挂上了盏六角宫灯,灯罩上绘着的白鹤似要展翅,在墙上投下温柔的影子,轻轻拢住榻上少年。
他将脸埋进柔软的布偶里,药草的清苦气息丝丝缕缕钻入鼻腔,这味道莫名让人安心。
两个时辰后。
“小师弟!”
做着美梦的季清寒被一声暴喝惊得从床上弹起。
他顶着炸开的呆毛茫然四顾,只听见门被拍得咚咚响,三师姐在外面喊个不停。
“该起床练功了,小师弟。”
外边天都没亮,季清寒抱着被子,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云峰山得这个时辰练功,那他就该在山下多赖上三两个月。
三师姐倒是一点也不困,一双杏眼睁得老大,眉飞色舞的。
“走呀。”她一把拽住季清寒的手腕,“大师兄最讨厌等人了。”
话音未落,人已风风火火地往外走,他跌跌撞撞地跟着。
大师兄还未起,三师姐又框框敲门,嘴里还念叨着:“小师弟,多亏有你在,我才又能靠近师兄屋子。 ”
等了半炷香的功夫,门是开了,只是出来的不是大师兄,而是一道看不大出作用的符咒。
陆枕禾经验老道,及时侧身躲了过来,季清寒就没那么好运了,被符咒砸了满头。
现在他知道这符咒的作用了,眼皮子一沉,咚地砸在地上,睡了过去。
待季清寒再醒,已是太阳高悬,眼还没睁开,手已摸向枕头下。
摸了个空。
木纹悬梁代替了白漆天花板,他这才想起了,这儿是云峰山。
青铜铃响,屋门被推开,挺拔的白衣仙人在他床前弯了腰。
“醒了?”
季清寒弯腰洗漱,余光瞧了瞧大师兄,眼珠子转了转。
自打上次,他便发觉祁鹤寻这人,吃软不吃硬,总是不自觉为弱的小的挡上一挡。
“师兄。”季清寒坐在蒲团上,仰着头,拽着祁鹤寻的袖口轻轻晃了晃,“师兄,真的要起那么早吗?”
祁鹤寻捏起书案上的茶盏,抿了一口:“云峰山确实有晨练。”
茶盏落回书案时晃出半圈涟漪,他忽地一笑:“不过,除了枕禾,一般没人起得来。”
“不想起便不起罢。”
一张泛黄符纸轻飘飘坠在地上,拢住屋子的金光一闪而过。
“为你布个阵,明日她让她等到日上三竿。”
季清寒高兴了,当即起身,为祁鹤寻添了盏茶。
添完茶,他捧着茶盏杵在那儿,也不出声,就眨着双大眼睛直勾勾盯着师兄。
倚在香妃椅上的美人连眼皮都懒得抬,慢条斯理把玩剑穗。
还是季清寒沉不住气,先开了口:“师兄。”
“我能不能,不去练剑啊。”
师兄薄薄的眼皮一掀,斜挑着眉,目光在小师弟身上滚了三滚。
见对方打了个原地打了个寒战,轻笑道:“不错,很有出息。”
“这是打算在论剑大赛上,等各家掌门都到齐了,让三百门派都开开眼。”
“看我们云峰山剑修。”
“是怎么把剑使得像稚童耍木棍的?”
季清寒的嘴比脑子先认了错:“师兄我错了。”
话音未落,他自己先愣住了,随即慌忙改口:“不对,我只是不想做剑修。”
祁鹤寻眉间倏然舒展,语气也温和了不少:“想学什么就去吧。”
至于想学什么,季清寒也不知道,他稀里糊涂地被师兄送进了丹峰。
嘭——
又一个丹炉炸了。
炼丹室的门板被气浪掀飞三丈远。季清寒腾空而起,又“啪叽”一声摔在院中的灵药田里。
“咳咳咳…”
他顶着炸成鸡窝的头发,从灵田里爬出来,脸上黑的只能看见眼白。
丹峰大师姐轻叹一声,掏出绣着兰花的帕子递过去:“来,擦擦脸。”
“师姐。”季清寒捏着帕子,声音细若蚊呐,“这已经是第七个了。“
“没事的。”师姐温柔地拍了拍他肩上的灰,“丹修炸炉子也不是个稀罕事。”
季清寒自觉不是炼丹的料,向大师姐作了一揖,垂头丧气道:“师姐,此前多有唠叨,如今我也该回了。”
待那落寞的身影转过山道,大师姐立马收起了嘴角的浅笑,面无表情地招来个小童,从袖中甩出一卷竹简。
竹简展开时发出“哗啦”脆响,最末处鲜红的数字格外的大。
“给祁师兄送去。”
大师姐用指节叩了叩竹简。
“告诉祁师兄,下个月的灵草就不必来要了,已经被他亲师弟压死了。”
符阁。
朱笔悬在黄符纸上方三寸,笔尖朱砂将滴未滴。季清寒的额头沁出一层细汗,手腕微微发颤,却始终无法落笔。
“听说这位季师弟,以剑入的道。”
背后传来刻意压低的碎语。
“以剑入道学什么符咒。”同行人拿黄符纸遮住半边嘴角,“这些天道喂饭的,惹人厌。”
“噤声。”
仙师抖开一张隔声符。
托灵于常人的五感,季清寒还是听到了只言片语。
“人家画符不成还能回去当剑修,你呢?”
“画十年符也摸不到本命剑的边。”
季清寒的耳尖倏地红了,笔尖朱砂"啪嗒"坠在符纸上,遮住了歪扭的符纹。
当今修真界,剑修为百派之首,修剑者地位超然。不少丹修扔了药炉,符修弃了朱砂,纷纷改练剑道。连占星卜卦的老修士,都在腰间别了柄小剑装样子。
像季清寒这种以剑入道,又跑去其他派系的少之又少。他一来符峰成了众人围观的对象。
如今符咒学不下去了,还有御兽峰,天音峰,天衍峰…等着他。
御兽峰。
托先天灵体的福,季清寒御兽学的相当顺利。灵鹤主动低头,玄龟破禁亲近,连高傲的狮鹫都变得可爱可亲了些。
直到某日,后山禁制被狂热的灵兽群冲破,整个御兽峰鸡飞狗跳。祁鹤寻不得不亲自出手,将他从发狂的灵兽堆里拎出来。
祁鹤寻抖落剑鞘上的狼毛:“明日去天音峰吧。”
不到一周,季清寒抱着玉箫站在天音峰山门前,身后跟着一溜儿捂着耳朵的音修弟子。
“季师弟。”天音峰大师兄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行行好,放过我们天音峰吧。”
等祁鹤寻去接人时,天音峰山门前已经立起了木牌。
“季清寒不得入内。”
天衍峰早就听闻了季清寒在各个宗门的“丰功伟绩”,还没等他踏入山门,峰主便亲自出面,将季清寒客客气气地送了回去。
……
绕了这么大一圈,季清寒最终老老实实拿起了太古剑。
季清寒刚握住剑柄,太古剑突然“铮”地一声震开剑鞘,从他手里飞了出去。
剑光在山崖上划出三丈剑痕,最后直直插在他脚前半寸,剑穗上的玉铃铛叮当作响,活像在骂人。
名剑多有灵,太古剑亦是如此,被冷落一年,自然有了脾气。
始作俑者摸了摸鼻子,听到不远处的松树上传来一声嗤笑,祁鹤寻的剑穗在风里轻晃。
季清寒花了整整一周,才让太古剑勉强回到手中,这还是有旁人在的情况下。
这剑灵记仇的很,剑穗像条小蛇似的缠住他手腕,剑身还故意往反方向使力。
一套入门剑法被季清寒使得歪七扭八,活像在跳大神。
元虚长老也不恼,眼中含笑地望着一人一剑斗智斗勇。
直到祁鹤寻前来抽查,师父这才拂尘一扫,制住了太古剑。
季清寒正在与剑柄较着暗劲,忽觉手上一轻。
他收势不及,直接扑了出去,摔了个狗啃泥。
祁鹤寻刚走过来,脚边就滚来了个灰影。
他脚步一顿,小师弟正趴在自己面前,发间还站着几根草叶。
“倒不必行此大礼。”
他他拎着后襟将人提起,指尖掠过处草屑纷飞。
季清寒摔得七荤八素,直到站起身,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脸色涨的通红。
祁鹤寻饶有兴趣地开口:“人和人不和见得多,人和剑不和我还是头一回见。”
“你这剑,倒是活泼。”
等祁鹤寻走后,太古剑失去了来自元虚真人的桎梏,又神气了起来。
“啪”的一声,剑穗抽在季清寒的手背上,留下一道红痕。
是的,我们小季因为此前用剑肌肉拉伤,留下了心理阴影。
但他跑不掉的桀桀桀~
云峰山的第一个剑修,出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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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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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季清寒与狗不得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