拽他的人是温书玉。
这是一条隐藏在镇墓兽后的狭缝。
借着啾啾尾羽的微光,季清寒看见前方石壁上有个盆口大小的洞窟,边缘还残留着新鲜的凿痕。温书玉已半个身子钻了进去,示意他跟上。
骨尸撞击石壁的闷响从身后传来。季清寒屏息钻入洞窟,在仅容一人爬行的狭道中艰难前行。
爬出十余丈后,跌入了另一间墓室。
温书玉此刻半跪在不远处,一袭白衣早已沾满尘土,袖口还被锐石刮破了半幅。
他正在用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手指,抬眸见季清寒,温和一笑:“季道友无恙?”
季清寒踉跄几步,再撑不住,直接跌坐在温书玉旁。方才在骨尸面前还能撑一口气,如今松懈下来,只觉得浑身疲软。
他朝温书玉一拱手:“多谢温道友相救。”
只见温书玉从袖中取出个白玉小瓶,递给了他。
“些许粗浅丹药,恐入不了季道友的法眼。”他声音温润如常,眼角微微下垂,显露出恰到好处的歉意,“事发突然,身边只带了这些,还望季道友不嫌。”
季清寒接过玉瓶,入手温凉,瓶身流转着莹润的光泽。拨开瓶塞,一股清冽药香扑面而来,里面躺着三颗浑圆的丹药。
确实是好东西。季清寒指腹摩挲着玉瓶上精细的云纹,将药瓶往回推了半寸:“温道友的心意我领了,但这丹药太过贵重,实在不必浪费。”
“季道友肩上伤口还在渗血。“温书玉抬手,指尖在距他伤处半寸处虚点一下,“恢复好了,待会若再遇变故,我们也能多份把握。”
季清寒这才发现肩上不知何时受了伤,他斟酌再三,将啾啾从怀里抓了出来。
自进入秘境内部,啾啾的尾羽便一直泛着光,没想到在这,这光竟然灭了。
他不再推脱,倒出一颗丹药含在舌下,顿时有清凉之意顺着经脉游走,右肩的伤口也立刻缓解了不少。
不消片刻,季清寒便恢复了灵力,他望着护法的温书玉,略作迟疑,还是开口问道:“只是没想到会在此处遇到温道友,不知…”
温书玉也不恼,只是微微一笑:“说来惭愧,在下原本与师弟同行,不料途中遭遇兽潮,慌乱中被冲散。”
他指尖轻点腰间一枚裂了道的传讯玉符。“本想循着师弟留下的灵力痕迹追寻,却误入一条隐蔽墓道。”
“在下本想寻找出路,不料误触机关,惊动了那骨尸。”温书玉轻叹一声,“那孽障着实难缠。”
“又不知季道友,怎会孤身出现在这古墓深处?”
听到兽潮,季清寒稍稍放下了心:“我同温道友一般遇上了兽潮,误闯进了这里。”
他刻意隐去了遇上白颜这一部分,念头一起,才猛然惊觉,白颜那个倒霉蛋还躺在骨尸所在的墓室里。
事已至此,他只能沉默三秒,就当为白颜默哀了。
“咚咚咚——”
骨头叩击青砖的闷响由远及近,地面微微震颤,细碎的石子从头顶簌簌落下。
季清寒与温书玉对视一眼,同时绷紧了神经。
“来了。”温书玉低声道,长剑划出一道漂亮的弧。
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骨骼摩擦声,骨尸从阴影处爬出。
季清寒的剑先动了。
剑锋破空的刹那,温书玉已掠过他身侧。两道寒光一左一右,封死了骨尸所有退路。
“铛——”
骨爪与剑锋相撞,迸出刺耳的金铁交鸣。温书玉迅速变招,剑尖在骨爪关节处连点七次,每一次都精准落在同一位置。
“好眼力。”季清寒赞道,剑势陡变,改刺为绞,剑刃缠上骨尸右臂。
话音未落,温书玉的剑变得飘忽不定,似清风穿林,专寻骨节间隙而入。
骨尸暴起发难,双爪撕开剑光织就的网,直取二人咽喉。季清寒横剑硬接,被震得后退两步。温书玉借力腾空,足尖在穹顶上一点,人剑合一俯冲而下。
“轰!”
骨尸头颅被这一剑钉入地面。季清寒抓住时机,剑锋裹挟着凌厉剑气横扫而出。不料骨尸身形诡异地扭曲,竟用脊骨硬接了这一剑。
季清寒闷哼一声,他的剑被头骨死死卡住。骨尸利爪已朝他心口掏来,他不及细想,体内灵力奔涌,剑锋迸发出刺目光芒,勉强挡下这致命一击,却也被震得连退数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就在骨尸又一次扑来时,温书玉闪身挡在季清寒面前。
“季道友!“他开口,同时从怀中掏出一张泛黄的符箓,“我拖住它,你先走!”
“不可能。”
“没时间了!”温书玉将符箓拍在地上,顿时金光大作,形成一道屏障暂时阻隔了骨尸,“不然我们都会死在这。”
骨尸疯狂撞击着屏障,符箓的光芒正在快速暗淡。温书玉转身对季清寒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相信我,我自有脱身之法。快走!”
季清寒还想说什么,却见温书玉已经拎着剑,转身迎着骨尸冲了上去。
“保重。“季清寒咬牙转身。
然后反手一甩,袖中“哗啦啦”飞出一沓五颜六色的符咒,像撒纸钱似的劈头盖脸砸向骨尸。
“温道友!”他窜到温书玉身后,一把揪住后领,拖着人就跑,“实在抱歉,丢下同伴这种事我还是做不出来。”
七八张符箓凌空炸开,雷火交织,瞬间将骨尸淹没在爆裂的灵光里。二师兄给的逃亡符箓的果然派上了用场。
师兄当初给了自己不少好东西,就算带个人逃命,也是绰绰有余。此前没拿出来,是顾忌着温书玉。眼下来看,倒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这是,封邪印?”温书玉温书玉瞥见身后金光大盛,三十六道镇魔纹如同锁链缠绕骨尸,瞪大了眼睛,“不对,封邪印我用过,对骨尸无效。”
“师父画的。”季清寒简意赅,反手又拍出两张神行符。两人足下生风,甬道飞速后退。
骨尸的嘶吼已被彻底甩在身后,在元虚真人亲手所画的封邪印前,纵是万年尸王,也得一天的时间才能破解。
经过岔路时,他拽住温书玉一个急转:“左边有机关。”
温书玉反应也不慢,稳住身形,拂袖间衣袖轻轻划过季清寒的手背。
“多谢季道友。”温书玉温声道,目光望向那处机关,“这般精巧的设计,若不是道友提醒,在下怕是要吃亏了。”
季清寒略一点头:“温道友客气,不过是在师兄那多瞧了几本书,偶然见过罢了。”
两人继续前行,温书玉步履从容起来,似是随口道:“季道友年纪尚浅,却已得青云宗真传,方才的剑法当真精妙。”
“说来惭愧,幼时家父也曾日日督促修行,只是在下资质愚钝,让父亲失望了。”
他顿了顿,唇角含着浅浅笑意,“今日得见季道友,方知何为真正的天赋。”
“过誉了。”季清寒侧身让过一处有些松垮的地砖,“不过是师兄盯要求严格,每天都被逼着练剑罢了。”
温书玉步履稍缓,流露出一丝恍然:“原来如此,祁道友竟也有这般认真授学的时候。”
油灯映出温书玉脸上的笑意,“早些年,他可是把玄剑门长老气得当众离席了呢。”
话音未落,季清寒的衣襟突然炸开一团绒球,一道白影从季清寒衣襟窜出。季清寒甚至没来得及抬头,就看见啾啾抬起了爪子。
第一爪,撕碎了温书玉腰间的玉佩流苏;
第二爪,踹飞了他发冠上的玉簪;
第三爪,直接挠向那张温润如玉的脸。
“啾啾住手!”
季清寒伸手去抓,却见那雪白的毛团在温书玉脸上一蹬,借力跃起,翅膀糊在他手背上。再一眨眼,啾啾已经蹲在了温书玉的发冠上,趾高气扬地用爪子拽着他散落的发丝。
这位一向从容的世家公子此刻几缕墨发垂落,发冠歪斜,头顶还蹲着一只得意洋洋的肥鸟。
他缓缓抬手,指尖凝聚一缕清风诀。
“啾!”
灵雀翅膀一扇,精准打断他的术法,顺便又把他的发冠啄歪了几分。
季清寒:“……”
赶在温书玉出手前,他赶忙将肇事雀抄回怀中,啾啾还意犹未尽地扑棱着翅膀,爪子上勾着半截温书玉冠上的流苏。
“实在对不住。”季清寒硬着头皮赔罪,将啾啾不安分的翅膀按回掌心,“这灵宠平日被宠坏了,回去后,我定好好管教。”
温书玉轻抚过玉冠上的爪痕,原本泛黑的脸忽地笑如春风拂柳:“季道友言重了,这小雀活泼的紧,颇有几分祁道友的风范。”
他指尖一勾,将被啾啾扯松的流苏重新系好。
季清寒正欲再解释两句,忽然察觉甬道石壁上的云纹渐渐浮现出莹莹微光。
二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循着光源前行。青石板路在脚下延展,两侧古老的壁刻次第亮起,不过百步,眼前豁然开朗。
七拐八绕间,竟就这样步入古墓最核心的主墓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