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青咳嗽两声,摇摇头。
恰在此时,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落下。崔珏瞥了一眼身旁的晏青,抬手一礼,后者会意,并未多言,二人就此别过。
待晏青身影远去,崔珏脸上那点闲适的笑意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他接过暗卫呈上的信笺,在目光触及信纸边缘的血迹时,犹豫了片刻。继而才开口道:“我大哥怎么说?”
“大哥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天都?”崔珏神色凝重,与朝堂牵扯过深,对于世家而言,无异于引火烧身。
心间思绪万千,崔珏猛地转身,将信纸紧紧攥入掌心,抬步便要向望仙赶去。
谁料暗卫一个闪身,挡在了崔珏前面,他姿态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少主,主公有令,请您即刻动身,替他押送一批货物。一定要在半个月内送到。”暗卫整张脸笼被覆盖完全,旁人窥不见半分情绪。他们是崔氏世代培养的死士,从小便签同崔氏下生死契,只听命于当代家主一人。
崔珏握在剑柄上的手紧了又松,最终,还是缓缓垂落。他沉默着,将万千疑问压回心底,只身向前走去。
崔珏利落地翻身上马,勒紧缰绳,居高临下地问道:“货物送到何处?西南道,还是东北道?”
“北疆。”
听到这两个字,崔珏瞳孔一缩,“北疆?什么时候我们家的生意做到那边去了。”
“首次。”暗卫的声音毫无波澜,下一秒,他单膝重重跪地,落在崔珏马前一尺之处,“正因如此,情势危急,请少主即刻动身!”
“我需要回……”
暗卫直接打断崔珏将要出口的话,“家中一切事务,主公已全权交由崔宁大人处置,主母亦已知晓。请少主,快快动身吧!”
崔珏将几乎冲口而出的诘问硬生生咽了回去。他不再多言,猛地一扯缰绳,策马而去。
只是心头那股莫名的不安无声地催促着他——必须尽早归来。
另一边,崔禹刚踏入天都一步,便被禁军困住了。数十把横刀架在崔禹脖子上,只要他再上前一步,便会血溅当场。
肃杀之下,一个身着红袍的少年从禁军队伍中缓步走出。他容颜极盛,带着点过分的艳丽。少年唇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阔步来到崔禹面前,像观赏什么物品一般,上下打量着崔禹。
“别来无恙啊,萧—怀—之。”红衣男子刻意拖长了音调,一字一顿。
崔禹周身肌肉在听到那个名字的瞬间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但面上却依旧维持着那份惯常的温和。他无视颈间的利刃,从容拱手,姿态恳切,“圣上恐怕是记错人了。在下姓崔,单名一个禹字,浔阳人士,并非陛下口中之人。”
“记错了?”当今天子像是听到了什么极有趣的笑话,低低笑了起来。他忽的凑近,那双明媚的眼里瞬间涌起刺骨的寒意,声音却轻飘飘的,带着些许残忍的天真,“萧怀之,少在这里惺惺作态了。你父亲杀了我父亲,这笔血债……我们可还没算清呢。”
他话音未落,已猛地直起身,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身后的禁军一拥而上,反剪住崔禹的双臂,将他死死地压跪在地。
“听说你那便宜弟弟被你指使到北疆去了?”男人装作安慰的模样,拍了拍崔禹的肩膀,伏在他耳边轻柔地说道:“别担心,用不了多久,你们一家就会再团聚的。”
北地的雪,远比南方的要更为暴烈。狂风卷着冰碴,像刀子一样拍在脸上,天地间一片混沌的白。
崔珏的脸颊呈现一种不自然的暗红,呼吸急促而费力。这趟押送之路需要翻越数座险峻雪山,途中他多次因气候环境强烈的不适应性而晕倒过去,如果不是暗卫一路照料着,恐怕早就死在哪个不知名的角落里了。
等翻过最后一座山时,崔珏远远地看见了印有崔氏家纹的旗帜在山谷间迎风飘扬。金色旗帜下的那位,是曾经为崔氏主持重大祭祀的巫师。传说她长生不老,崔珏已经记不得上次见她是什么时候了。
“好久不见了,少主大人。”巫师全身被纱衣包裹着,只有声音似从前。
崔珏强撑着下马,行礼时动作因寒冷和虚弱而略显僵硬,心头却已警铃大作:“您……为什么会在此处?”他紧紧盯着对方,试图从那密不透风的纱衣后窥见一丝真相。
按照崔氏传统,唯有在家主更迭之际,巫师才会现身。她的出现,对于崔珏而言,不是好事。
巫师一字一句,铿锵有力:“主公大人传信于我,命我在此处等你。”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天都。
报信者策马狂奔,嘶哑的喊声伴随着一路抛洒的红色布告,划破了长街的平静:
“天都快报——!浔阳崔氏蓄意谋反,证据确凿!现下令缉拿崔氏全族,凡有窝藏,同罪论处!各州府世家见此讯息,速速传信天都,不得有误!
曹玄与送信的探子擦肩而过,听到这个消息他第一反应是往崔氏赶。但不知为何整个云水城似乎已经早已布下结界,每每曹玄往城门口靠近一步,总会被挡开来。再看其他人出入自如,便知道这结界是为他而设的。
曹玄环顾四周,寒风在他心间猛烈地刮着。多年来,他独来独往,不曾刻意培养半分势力,此刻竟连一个能援手的人都寻不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助感,席卷了他的全身。
温暖的阳光透过五彩经幡落到地面上,黄灰色的毛裘圈住了崔珏的脖子。
他死死地盯着祭坛中央的巫师,声音因压抑的怒火而沙哑:“我大哥尚在,你为何要给我主持继位之礼?”崔珏的脸色难看至极,若不是礼教在前,他只怕要对巫师出手了。
巫师气度从容,“我只是按照主公之令行事。”
崔氏府邸内。
崔宁刚从后山走出,便立即沉声下令:“传令下去,崔氏上下即刻起,戒备森严。”她调配一批人手,增派至李渡居住的屋舍周围。算算日子,嫂嫂临盆在即,容不得半点闪失。
崔宁整整连续三天两夜没有合过眼,此刻脸上尽显疲态。不大的年纪已有白发,眼底下一片乌青。
“怎么一个个神情如此慌张?出了什么事?”崔宁蹙眉问道。她自新年伊始便闭关后山,至今已一个多月未理世事。
公孙音抬手抹了把脸,眼中闪着泪花,带着点哭声道:“家主被扣留在天都整整一月了,师兄也音讯全无……”
“怎么会?崔珏不过是送趟货而已——”崔宁话音戛然而止,脸色骤变,当即就要往外赶,
“大师姐!不好了!”一个不及崔宁腰高的小弟子跌跌撞撞地朝她奔来,险些摔倒。
崔宁不明所以,蹲下来扶好他,眼中似有责备,却还是耐着性子问道:“怎么了?”
“谢、谢家的人闯进来了!”小弟子又惊又惧,说完便嚎啕大哭起来,“他们把城里的百姓抓了起来,扬言要吊死他们!”
江湖世家第一条规矩就是:不犯他地,不扰平民。永嘉谢氏如此明目张胆地杀入浔阳,除非……除非是奉旨剿杀!崔宁来不及细想,带着十几个弟子往浔阳城内赶。
站在望仙山脚下,才发现通往浔阳城的大门早已被打开,路障上满是血污。放眼望去,城中火光连天,尸横遍野。
崔宁目光耸动,耳边传来婴儿哭泣声。循着声音前往,才发现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被碎木头挡住了。崔宁轻手抱起他,刚想转身迎面一刀向她劈来。
崔宁身形疾转,长剑“辛夷”应声出鞘,挡开这致命一击。剑锋在与对方兵刃相撞后灵巧地划出一道弧光,瞬间便反客为主,稳稳地抵在了偷袭者的咽喉上。
崔宁定睛一看,谢尧。
“谢伯临,这是何意?”崔宁声音冷冽如冰,“辛夷”剑尖纹丝不动。她对这位阴晴不定、杀人取乐的谢家二世祖,素来无好感。
谢尧眼神在崔宁身上转了又转,最终落在她因紧绷而略显苍白的脸上,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语气带着一丝玩味:“听命行事罢了。圣上特旨,派我等前来缉拿你们这群……谋逆的反贼。”
等烟雾散去一点,崔宁才发觉,此次前来的人竟不止谢家!其中还混杂着许多依附于其他大族,乃至崔氏管辖范围内的周边小世家。
崔宁耐着性子问道:“我浔阳崔氏犯了什么错需要圣上如此大费周章。”
谢尧并未直接回答,只是懒懒地一挥手。两名士兵粗暴地推搡着一个身影从人群后方走出。
那名男子头发凌乱,浑身遍布着触目惊心的伤痕。谁都没有想到他们眼前的这个人会是他们的家主。
“……家主!”有弟子失声惊呼。人群中顿时一片哗然,愤怒的抽气声与剑刃出鞘声瞬间响成一片。
崔宁瞳孔骤缩,脚步下意识地向前迈去,却被崔禹勒令待在原地。
谢尧颇为享受地扫视了一圈群情激愤的崔氏弟子,目光最终落在脸色煞白的崔宁身上,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弧度。他慢条斯理地让人抬来一把交椅,好整以暇地坐稳,这才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帛书,缓缓展开。
“太安五年,前太子萧重德,勾结禁军,发动宫变,意欲篡位。事败,其妻畏罪,自戕于东宫。二人育有一子,名禹,字怀之。”
念及此处,他刻意停顿,目光如毒蛇般缠绕在崔禹血迹斑斑的脸上,才继续道:
“逆犯重德携子南逃,隐姓埋名甘为木匠。次年春,益阳崔氏重修岳阳楼,重德应召而入。期间,与前崔氏家主崔絮过从甚密,结为道侣。太安十五年,生子,名珏,因其排辈第一,故称伯节。”
忽然,谢尧像是失去了兴致一样,大手一挥,将卷轴丢给了身旁的灰衣随从。他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剩下的,我看也没有继续念下去的必要了。”
短短几句话,已将在场一片人惊到闭口不言。
堂堂浔阳崔氏的家主,竟是与崔氏毫无血缘关系的前朝余孽?这消息太过骇人听闻,让人一时难以消化。
崔宁眉头依旧拧着,她强迫自己稳住心神,声音冷得像冰:“谢尧,单凭你一面之词,就想定我崔氏之罪?没有铁证,这些话便是构陷!”
谢尧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无所谓地摊开双手,目光转向那个血污满身却依旧挺直脊梁的男人,“是真是假,何不亲自问问你的好大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崔禹身上。他脸上竟不见半分慌乱,反而有种云淡风轻的释然,仿佛早已等候多时。他轻轻叹道:“太子重德,不过是拿回本就属于他的东西,何来“篡位”一说?”
“还敢狡辩。”谢尧脸色一沉,一脚狠狠踩在崔禹受伤的肩膀上,对他这般平静的反应极为不满。他抵着下巴思索片刻,眼中闪过恶劣的光芒,忽然顽劣地鼓了鼓掌,“你们浔阳崔氏真是好日子过惯了,可惜一切的一切在今天全都要结束了。”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个角落飞出一块石子,“啪”一声砸在谢尧的背上。力道不重,却如同火星点,引燃了谢尧的情绪。他沉下脸,眼神一一扫过在场的人,“谁干的?如若自己老实出来,今日我便饶了你,否则——”
周围一片死寂。
下一秒,“无涯”出鞘。一名男子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便已身首异处。温热的鲜血如同泼墨般溅洒在地面上,离得近的人被喷了满身血点,现场顿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吵死了!”谢尧不耐烦地厉声喝道,“都他妈的给我闭嘴!”
尖叫声被强行压抑成恐惧的呜咽。崔宁隐忍不发,但神情无不昭示着她的耐性快到极限了。
一个年幼的孩子被这恐怖的场面吓得嚎啕大哭。他母亲脸色煞白,惊恐万状地试图捂住他的嘴。谢尧狞笑一声,大步上前,粗暴地将孩子从母亲怀中夺了过来。那蓝衣女子如同疯了一般扑上来,跪在地上抱住谢尧的腿苦苦哀求,却被谢尧一脚狠狠踹开,倒在地上痛苦呻吟。
似乎是觉得这么杀了小儿不太尽兴,谢尧露出一副委屈的表情,拎着小孩走到灰衣男子前,寻求意见般问道:“你觉得我该不该杀了他呢?”
灰衣男子脸上缠着数十道白布条,仅露出来的一双眼睛平静无波。
得不到回应,谢尧自顾自地喃喃低语,声音“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可是就这么杀了他,他的母亲该有多伤心啊……”说话间,他还特意回头,对地上那位母亲投去一个“宽慰”的微笑。”
若不是深知谢尧的为人,崔宁几乎要以为他此刻真的心怀“慈悲”。
然而,那虚伪的笑容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刻骨的残忍与玩味。
“既然如此,那就送你们母子二人,一起上路吧。”
想起来继续写了,主要是10月真的太忙了!11月初写了其他几本开头,导致这本搁置了~但是没有坑的打算
马上回忆完走正线,我倒回去看了看,目前写得没有什么问题,一些错字在我这边改了,等全部写完再替换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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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云水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