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朝喜,贺生辰。
一大早,江府的下人、仆从们便开始有条不紊的装点宴厅,准备宴席。
继大小姐的入选礼后,江家又迎来了今年的第二件大事,江夫人的生辰宴。
东院内,兰竹帮江夫人梳理簪发,中途摘掉了几根隐藏的白头发,江夫人看在眼里只觉得刺目。
“今日要不要用点花粉,夫人?”
江夫人凑近铜镜,手轻轻抚摸自己的脸庞:“兰竹,你说一个女人是不是只有容貌最盛的那几年才能留住一个男人的心,而当她们年华逝去时,男人就会去另寻新欢,弃旧人于不顾呢?”
“夫人,老爷他……”
“罢了。”江夫人靠回椅子,指了指桌上的胭脂花粉,“擦一些吧。”
兰竹看了看那些花粉,半响,仿佛终于下定决心道:“夫人,今日的妆容可要化的浓一些?虽说您要维持当家主母的威仪,可今日毕竟是您的生辰,那为何不能以一个更美丽动人的形象出现呢?哪怕只是片刻。”
江夫人顿住,思绪万千间她的视线又落在了那堆胭脂花粉上。
“夫人……”兰竹轻轻抚上江夫人的发髻,江夫人坐在铜镜前听见了她的低泣声。
“奴婢心疼您啊……”
江夫人梳妆完毕踏出东院,江老爷带着江沉秋已经在门前等着了。
见到江夫人,两人皆露出异样的表情。
“今日夫人真是容光焕发,这风姿比起当年亦是只增不减啊!就是这装扮今日算不得妥帖,夫人还是好好想想吧。”江老爷握住江夫人的手,夫妻俩并肩行走,还真有点模范夫妻的意味。
江夫人捂着嘴角轻笑着,脸上堆积的白粉都差点承受不住,随着她的动作掉落了几分。
“夫君多虑了。”她道。
江夫人面上仍然保持着平静,她知自己早已不再年轻,原本还算出挑的面容如今只剩一地残骸,就连她的丈夫都可以随意嘲弄她的容貌。
平时面对那些个比她年轻貌美的姨娘,那些个娇俏可人的婢女,她怎么可能不嫉妒,更别说,她的丈夫还那样花心滥情、贪恋美色。
可面对丈夫的不忠,她只能一忍再忍,只因她是当家主母,她必须要为江家和自己的名声顾虑。
每当有人问起此事,她都只能回答,“夫君觉得好便是好”、“都是为了江家的子嗣着想”、“我所求不过家宅安宁罢了”。
因此她声名在外,是贤妻良母的典范,是丈夫对外的谈资,是江家和睦的象征。
江夫人牵着丈夫的手前往宴会厅,他们之间再无对话。偶尔路上遇到向他们行礼的下人,江夫人微笑颔首,内心一片冰凉。
待他们走到宴厅,宾客还未至,江老爷松开江夫人的手赶往男席。
江沉秋上前站在母亲身边低声道:“母亲,这又是何必呢?往日生辰您也并未如此,为何这次您要打扮的这般华丽,这并不符合您的身份。”
“秋儿。”
江沉秋听出了母亲声音中的不悦,他刚想再次开口劝说,就听到母亲阴沉沉地说道:“你父亲他又收用了一房姨娘,下个月便要抬进府,一个花楼舞女……”
江夫人握住江沉秋的手,力气大的似乎要把指甲陷进他的肉里:“秋儿,我已不求你父亲忠诚专一了,可他竟然要抬一个花楼女子进门,只因他看上了那个女人的脸!我去劝说他,结果他居然……居然说我是妒妇!说我年老色衰,面容无盐,便失去了主母风范!”
江沉秋看着自己面前变得面目全非的母亲,心瞬间沉入谷底,一个家如果主母变得不似主母,家主变得不似家主,门风不紧,家风不和,还不知会被外人如何说三道四,落下口舌,这样必会影响到他的仕途。
“母亲。”江沉秋扶住了江夫人的胳膊将她支起,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今日是您的生辰,父亲不会不给您面子,所以您也万万不可以下了自己的面子,只要您一日是江夫人就一日不会有人忤逆您,哪怕是您的容貌。”
江夫人听后沉思半响,江沉秋看出母亲的眼神有些松动,他再次加大力度:“无论如何,您都是江家内府正真做主的人,母亲,万事当得三思而后行,一介花娘就算进了江府的门,还不是到了您的手下,能不能享到福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
“况且,您这样出现再宴席上,您让宾客们怎么看,言语能杀人啊母亲!”
江夫人愣了一下,抬眸看向江沉秋,随后她勾起涂的艳红的唇,露出了个温和的笑容。
“秋儿你说的对。”江夫人招呼着婢女,“兰竹,过来带我去将妆改淡一点,趁着宾客们还未到,我得好好再去准备一番。”
兰竹连忙上前扶住江夫人,向江沉秋行了一礼后匆匆带着江夫人离开。
从始至终,这个婢女都没有对上江沉秋的视线。
江沉秋松开手,静静看着她们远去的身影,眼里透露着沉思。
-
午时将至,宾客们陆陆续续到达,江月溪带着清露和栖梧在宴厅外的小花园里喝茶。
栖梧一边倒茶一边忿忿不平道:“凭什么我们就不能到宴厅里边去,只能在外面的小花园候着,还说等夫人叫我们时我们才能去露面,小姐你看刚刚那传话的奴才,看他那仗势欺人的样!”
“上次大小姐的宴席不也是吗?要不是他们来请我们,那天我们都不能出院子。”
“好了。”清露把一块荷花糕塞到栖梧嘴里:“你少说点吧,今天来往的宾客很多,保不齐谁就晃到小花园来了,到时候可别被人听了去。”
栖梧被塞了满嘴,腮帮子鼓鼓,荷花糕不大,甜而不腻,带着一股荷花的清香,可想一口吃下去还是太勉强了。
江月溪接过栖梧手中的茶壶倒了两杯茶水,将其中一杯递给栖梧:“无事,今日也没什么重要之事,权当出来散心,等到宴席开始我们去见过礼此事就算完了。”
她身后靠着一课巨大的梨树,团团梨花簇拥在低压的枝干上,阵风吹过,一片洁白飘落入清茶之中,微微涟漪从它周边荡漾开,显得可怜可爱。
江月溪将被风吹乱的一缕发丝撩过耳后,举起茶盏刚要轻抿一口,就听见隐隐脚步声靠近,透过层层交织的花枝,一道玄黑的身影正朝这边走来。
江月溪抬眼望去,只见来人掀起遮掩在她们身前的一撇花枝。
“月溪。”
那双黝黑明亮的眼睛泛起笑意。
“你怎么藏在这儿啊?”
钟环穿着一身玄黑劲装,马尾高束在身后,她身姿修长气质飒爽,笑起来唇边还有一个小酒窝。
“阿环。”江月溪满眼都是惊喜,放下茶盏,“你什么时候回京了?”
钟环随手折下她身旁的一枝梨花,快步走到江月溪面前,将梨花递到她手边笑道:“我跟我阿爹一起回来的,本来想在边关的小镇上多留会儿给你带些特产,但是阿爹忙着回来复命,我就只好跟着匆忙赶回,这枝梨花就假装是我从边关带回来的赔礼,下次我定会带些好东西回来送你。”
江月溪无奈地收下这一枝折于她家的梨花:“你呀,我又不看重这些,话说边境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你能这么快回京复命想来还好吧?”
钟环随即在江月溪面前坐下:“还好,就是雪灾导致的突袭,那帮蛮子过来骚扰骚扰,大规模进攻倒不至于,三下两下就被我们击退了。”
江月溪:“那就好,不过去年的雪灾还真严重,昌州的情况好像也不太好。”
钟环歪了歪头,迟疑道:“昌州……怕是要出兵,如果真的要开打,八成也是派我阿爹去。”
江月溪疑虑:“这么频繁?”
钟环挑起眉梢笑道:“我阿爹厉害嘛,放眼整个晋国哪儿还找得出比我阿爹更厉害的将军,就连我大伯比起打仗都要逊阿爹三分,所以根本没有。”
晋国上下重文轻武,钟环说过,先帝在位时铲除了不少前朝将领,只留下了零星几位,现在都已垂垂老矣。
因为掌握整个中枢军权的大元帅钟铮无法轻易离开奉京,权衡完利弊后,能够调动的将军居然就只剩钟戈一人。朝廷无法,只好在一些拿不准的战事上不停的派遣钟戈。
钟家两兄弟,一人任大元帅掌管中央军权,一人驻守边关防止外敌入境,两人军权之盛,可想而知,新帝会如何忌惮于钟家。
但是其中重重利益牵扯导致晋天定无法轻易对他们动手,然而战场上瞬息万变,要是出点意外,谁又说得准呢?
江月溪并不点破,她问道:“那陛下有说什么时候让你们回边关吗?”
说道这点,钟环也觉得奇怪:“陛下只说让大军好生休养,先在奉京待上一段时间再回边关,倒是并未谈及具体时间,如今我和阿爹都呆在将军府。”
“不过说到封赏,也不知道陛下怎么想的,居然要给我赐婚。”钟环嗤笑:“你知道对象是谁吗?”
江月溪直觉不妙,注意到钟环嫌弃的神色,心念一动:“不会是,安国公家的那位公子吧。”
“对!”钟环不屑道:“我说陛下怎么突然想到赐婚,估计就是刘非那混蛋玩意儿死缠烂打不成,来和我玩阴的。”
江月溪:“那你是怎么拒绝陛下的?”
“哪里需要我去拒绝。”钟环双手报臂,“我阿爹当场就炸了,他说这桩婚事不成,我的婚事自然是要由我自己来做主,若是陛下非要赐婚,他就要用这次的全部军功拒绝这场婚事。”
“刘非那狗东西贼心不死,也不想想我是他能肖想的人吗?”
刘非并非良配,江月溪知道钟将军绝对不会答应这门亲事,可钟将军当堂就如此下皇帝的脸面,皇帝刚上位不久心思不定,只怕会更记恨于他。
虽然这很像是钟将军会做出来的事,直率敢言,再加上又事关他唯一的女儿的亲事。
所以请求赐婚确实是一个很好的计策,成功与否对于那些人来说都不会有坏处。成了就可以成为晋国大将军唯一的女婿,不成亦可以让钟将军在皇帝心里记上一笔。
就是不知道是谁的计谋了,安国公吗?还是其他想拉钟将军下马的一丘之貉。
“阿环,你听我说。”江月溪轻叩桌面:“不论如何这场赐婚实在是太突然了,我不觉得就一定是刘非死缠烂打的缘故,至少这不是唯一原因,所以你和钟将军千万要小心。”
钟环听后反应却不大,她还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眼神却很平静:“月溪,我知道的,但晋国成立的时间不长,如今还内忧外患,极其不稳,我们真没时间再陪那些人去玩什么花花肠子,我们得赶着去保家卫国啊。”
“我和我阿爹一样,最大的心愿便是能战死在沙场上,终其一生护住这一方天地。”
阿环,你怎么偷拿别人家的花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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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