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大人以后的生活 第11章 11

杨峤洗完澡躺到床上时，才重新拿起手机，看到柏亦庄的消息。

点进聊天界面，杨峤有些意外，没有指责和质问，柏亦庄的语气比她想象中要柔和，他只是问她:

【杨峤，你走了吗？】

杨峤有些羞愧，没多想，马上回了个“嗯”，回完才注意到柏亦庄的消息已经发过来半个多小时了。

杨峤苦恼地挠了挠头，并开始考虑将自己回复消息的时间期限稍作延长。

杨峤这样想着，目光又被消息上方的那行小字吸引:

【“柏亦庄”撤回了一条消息】

杨峤盯着灰色的提示，沉吟半晌，最后自说自话似的“嗨”了一声，迅捷地关掉了微信，又点进一旁的游戏软件图标。

游戏的聊天界面没有弹出新消息，看来她的搭档今天也迟到了。

杨峤忽然有些失落。

她将两只胳膊枕在脑袋下面，百无聊赖地盯着天花板发呆。

几分钟后，旁边的电子设备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杨峤眼睛一亮，捞起手机，点开，是柏亦庄的回复:

【你到家了吗？】

杨峤立刻回他:【对。】

屏幕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有节奏地跳动着，杨峤顿时生出几许期待，但是很快又落空。

新的消息没有发过来。

杨峤的心忽然就像被戳了一下，力道不重，却像是连着神经，继而感觉到一阵钝痛。

杨峤对着屏幕干笑了下，有气无力地回:

【今天谢谢你。】

这次她没有多逗留，立刻就放下了手机。

卧室的窗帘半拉着，夜色像墨汁浸透宣纸一样漫进房间。

杨峤闻到夜晚清冽朴素的气息，听到窗外偶然传来的微弱声响，内心竟然意外平静下来，也是在这样波澜不惊的时刻，她决定开始对周围的一切降低期待。

在她暗下决心的下一秒，手机再次响了起来。

杨峤呼吸一滞，随即淡定地拿起手机。

柏亦庄:【打算怎么谢？】

杨峤心一缩。

她咬着手指，反复默念他的话，那几个字像是在她的心上打了一个孔，美妙的烦恼源源不断地从里面钻出来，开始在她的胸腔里上蹿下跳。

杨峤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察觉到自己在笑，她又捻起食指和拇指，捏了捏自己的脸颊，同时一板一眼地逐字打下:

【你辛苦了。】

屏幕的另一边，柏亦庄正准备开车回家，看到杨峤发来的消息，不禁轻笑出声，脑海里好像已经浮现出她说这话的神态，一本正经的，像领导慰问手下，哪里还有一点表达感谢的样子？

柏亦庄清了清嗓子，拿起手机回她:

【只有口头感谢吗，杨峤，你的话说得也太官方了吧，一点都不真诚。】

杨峤顿时有些为难，皱了皱眉，戳着屏幕回他:【那你说怎么感谢？】

柏亦庄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

【请我吃饭吧。】

柏亦庄以为杨峤会犹豫一会，却不想她几乎同一时间回复他:

【好。】

柏亦庄扬了扬唇，忽然想到什么，又慢慢收起了笑容。

柏亦庄:【我开玩笑的，不用请我吃饭。】

柏亦庄:【我说真的，是我主动要教你，而且也没教什么。】

柏亦庄:【杨峤，你别生气。】

杨峤长舒一口气，放心地笑了。

杨峤:【我没有生气。】

杨峤:【你忘记了吗，我还欠你一顿饭。】

杨峤:【我们就去你说的那家店吧。】

柏亦庄:【好！】

聊天结束，杨峤心情畅快许多，她的游戏搭档也在对话结束后掐点出现，杨峤做游戏任务也变得更加起劲儿。

关了灯，卧室陷入黑暗，杨峤就蜷起身子，把脑袋埋进被子里偷偷地笑，直到闷到受不住才探出头，“哼哧哼哧”地大口呼吸，缓过来又捂着嘴巴“咯咯”地笑，像得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宝贝似的。

第二天早上，杨峤盯着两团醒目的黑眼圈出卧室，正好碰上苏宛出门。

苏宛今天像是经过一番悉心打扮，头发不再是随意一抓，喷了定型发胶后显得十分干脆利落，他换掉了宽松的白T，穿上黑色的西装，气质清冷得好像小说里的男主角。

杨峤站在原地打量他，苏宛适时回了她一个眼神，只一秒，便忍俊不禁道：“杨峤，你昨晚不睡觉抓鸡去了？”

“嗯？”

“黑眼圈掉地上了！”

“……就是没睡好。”杨峤揉着眼睛，含糊地回。

“行吧。”苏宛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我去上班了，对了，晚上我不确定几点回来……嗯，也有可能不回来，你锁好门，不用管我。”

“好，你又要加班啊？”杨峤说着走向卫生间。

“我——”苏宛话说一半又止住，看着杨峤走进去，才轻声回，“嗯……”

这天晚上，苏宛还是回到了他和杨峤的出租屋，甚至比杨峤回来得还要早。

杨峤在夜晚十点回来，看到苏宛躺在沙发上，她放轻脚步走近，捡起被揉成一团皱皱巴巴躺在地上的西装外套，将它放到一旁的沙发上，继而注意到桌上放着的三瓶未打开的罐装啤酒。

杨峤想起自己刚开始和苏宛合租的时候，有天心血来潮想试试醉酒的滋味，就买了一打超市促销的打折啤酒，刚喝了几口，就被下班回来的苏宛看到，苏宛那时用很厌恶的语气说：“杨峤，我作为你的室友，不许你在家里喝酒，啤酒白酒都不行，我也不会喝，酒精会让人变傻，而且你本来就傻，更不能喝。”

他把话说完，一把抢过杨峤手中的啤酒罐，连带着剩下的啤酒一起扔了出去。

杨峤看到苏宛湿润的眼角，心头一紧，她在他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来，安静地待了一会，然后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杨峤换了睡衣坐在书桌前，手机在这时响起。

杨峤打开，看到柏亦庄的消息：

【杨峤，你到家了吗？】

杨峤:【到了。】

柏亦庄:【好，那你早点休息。】

杨峤:【嗯。】

聊天结束，杨峤有些疲惫，干脆躺到床上去。

当她闭上眼睛，脑海里自然地浮现出柏亦庄震惊的面容，他不可置信地说:“我们竟然是同学！”

杨峤无声叹了口气，紧接着再一次回忆起今天的见面。

下午五点半，杨峤走出写字楼，刚到门口，就收到了柏亦庄的微信:

【杨峤，今晚有时间吗，带你去吃饭？】

杨峤站在原地踟躇，她上下打量了下自己今天的装扮，约等于无，不过好在昨晚洗了头。

【可以。】

杨峤刚发出去，就听到有人在背后叫她的名字:“杨峤！”

杨峤转过身，看到柏亦庄朝她小跑过来，在她面前站定:

“终于在公司见你一回了，走吧，去吃饭，行吗？”

杨峤点了点他攥在手里的手机。

柏亦庄愣了下，接着马上反应过来，看到她的回复，愉悦地笑:“好，我来带路。”

柏亦庄口中那家口味清淡但是味道还不错的店位于他们公司附近的一个商场里面，两人徒步过去，一路无话。

赶上了饭点，又是周五，店门口坐满了排队等待的顾客。

柏亦庄走到杨峤身边，朝她展示了下手里的号码:“等到我们估计还要半个多小时，这边好像也没有坐的地方了，要不先在商场里面逛一会？”

杨峤站在距离店门口两三米处的扶栏边，扫了一眼前方一排齐刷刷低下的头颅，淡声回了个“好”。

几分钟后，杨峤就开始后悔自己的决定，她没有和异性一起出去的经验，唯一的例外是苏宛，但他本身就是个例外。

杨峤暗戳戳瞟了一眼柏亦庄，他的神色和平时并无二致，但是漫无边际的步伐出卖了他。

杨峤想，他肯定也觉得无聊吧，虽然自己也有这样的想法，但是他现在和她走在一起，杨峤就不想让他觉得和自己在一起无聊。

杨峤无声哀嚎，默默给自己做最后一次的打气加油，然后一鼓作气，叫住柏亦庄:

“啊，那个……要不，我们去一楼吧，我知道那里有一家很有名的书店，可以进去看看。”

柏亦庄有些意外地看了杨峤一眼。

杨峤不喜欢他的反应，愣愣地和他对视两秒后，又撩了撩散漫的眼皮当作对他的回应。

柏亦庄笑着回:“好啊。”

两人来到一楼的书店，杨峤来过这里很多次，很熟悉。

她走在柏亦庄前面，脚底生风，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半米距离，进了书店，杨峤脚尖一滞，继而转向自己最常去的区域。

她轻车熟路地找到自己看过不知道第几遍的书，翻了几页，脑中的弦猛地一松，她好像又把柏亦庄丢下了。

杨峤把书大力一合，转身的瞬间刚好撞上柏亦庄的目光。

“这书好看吗？”柏亦庄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倚着书架，两只胳膊交叉叠在胸前，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我看你一进来就往这走，来过很多次？”

杨峤咽了咽喉咙，身体微微后撤:“对不起。”

“没关系，我没有怪你啊。”柏亦庄耸了耸肩，顺手抽走她手里的书，对着封面一字一句地念，“红、拂、夜、奔。”

“好看吗？”

杨峤在他玩味的眼神中怔愣了下，随即连点了几个头。

柏亦庄顿了顿，没说什么，轻飘飘地转开了话题:“嗯，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杨峤眼神黯了一瞬，微微颔首:“好。”

回到店里，刚好赶上他们的号码，服务员领着两人进去，在一个靠窗的桌前落座。

隔着白色玻璃，杨峤一抬眼便能看到窗外熙攘的车流和高楼大厦铺陈的夜色。

菜很快上来，杨峤尝了一口，的确像柏亦庄说的那样，清淡但不寡淡，她又悄悄打量了他一眼。

柏亦庄两手撑着桌面，像在等她的反馈，对视间含笑问道:“怎么样？”

杨峤快速咽下口中的食物:“挺好的。”

“那就好。”

“杨峤，你说我们在一座大楼里上班，怎么一次也遇不到？”

杨峤皱了下眉，正要开口，被抢先:“下雨那次不算。”

“那不是还有今天吗？”

“今天要是我没抓到你，你是不是又要拒绝我了。”柏亦庄语气比眼神强硬。

自己的消息明明是那之前就发送了，杨峤想，这人怎么还无理取闹呢。

杨峤正要解释，一抬眼，对上他弯下去的桃花眼，心头一软，想说的话转了几个弯:

“不会的，我答应你了。”

“行吧，我勉强信你一次。”柏亦庄傲娇地扬了扬下巴，转了转乌黑的眼珠，又说，“不过我觉得我们很快就能在大楼里碰见，可能是在电梯里，也有可能在楼下的咖啡馆，你喜欢喝咖啡吗，还是奶茶？女孩是不是都喜欢喝奶茶……”

他的话太密，杨峤想回答又不知道从哪说起，干脆就保持沉默，等他快说完时，一边看着他的眼睛，一边小心地把水推到他面前。

柏亦庄结束一个漫长的话题后，端起手边的杯子喝了口水，几秒后又开始了新的话题分享:“欸，你知道吗，我们最近在研发一款游戏，估计不久就要上线了，叫“此中有真言”，你平时玩游戏吗，想不想试试？”

“我正在玩。”杨峤眸光微闪，克制兴奋，“是我一个同事推荐的。”

“真的吗！”柏亦庄激动地往前挪了挪身子，“那你觉得这款游戏体验怎么样？”

“额——”杨峤大脑开始飞速运转，漫长的几秒后，告诉他，“挺好的，我很喜欢它的音乐。”

柏亦庄像被呛到似的发出一声笑，紧接着又问:“那你领了什么植物吗？”

“有的。”这个问题很好回答，杨峤几乎没有思考就告诉他，“是一棵蔷薇花树。”

柏亦庄听到这话，心跳一沉，半晌，轻描淡写地问:“那你觉得你的搭档怎么样？”

杨峤抿唇，沉吟片刻:“他很热情，但……”

“怎么了？”柏亦庄心下一凛。

杨峤难堪地“唉”了一声，惋惜地总结:“他匹配到了错误的对象，我并不适合做他的搭档。”

柏亦庄的眸光不自觉暗了几分，过了几秒，才笑呵呵地说:“这样啊，没关系，软件嘛，难免没那么通人性。”

“但是，”柏亦庄声音放轻了些，语气里有杨峤没见过的犹疑，“你会继续玩下去的吧？”

杨峤微怔，随即回他:“嗯。”

柏亦庄神色松了松，又说:“其实，软件的本意是希望大家能够打开自己，在现实生活里迈出第一步，去主动认识和结交朋友，对于有些人来说是很难的事情，你看，我们不就是偶然遇见了两次，如果那天，在地铁站，我没有下车问你要微信，我们可能也不会坐在这里吃饭了。”

柏亦庄的话像唐僧念紧箍咒一样传进杨峤的耳朵里，她听得头疼气闷，目光呆滞地盯着餐桌上的琉璃花纹，一言不发。

“不过，也不一定，我们还有可能在写字楼遇见第三次，第四次，但总要有一次，我主动或者你主动，不然我们就可能一直是点头之交。”

等他说完这句话，杨峤缓缓抬起了头，目光慢慢地在他的脸上聚焦，她直视着柏亦庄的眼睛，仿佛正在对他进行一场无声的审判。

杨峤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陌生，眼前这个人和她想象中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两三分钟前的那一瞬迟疑就像是杨峤由于片刻失神而生出的错觉，他刚才一口气说了很多话，但是那些话像是裹着一层透明的毛刺，带着一种不期然的狠厉直白地刺入杨峤的皮肤之下。

杨峤忍下这份痛楚，第一次，在心里指责起柏亦庄的不体面。

在她看来，这是柏亦庄对她没有给予游戏完全正向的反馈后的破防，他的骄傲已经溢出来了，经不住一丝一毫的打击，这反而让她觉得他也不过如此。

想到这儿，杨峤忽然打心里头生出几分感伤。

杨峤缄默片刻，平静地说：“其实，我们不是只遇见了两次。”

“嗯？”

“溪南高中。”杨峤静静端详他几秒，忽然勾唇笑了，尾音调皮地翘上去，“班长？”

柏亦庄一下挺直了身子，震惊地说:“你也是三班的？”

杨峤点头。

“我们竟然是同学！”柏亦庄大半个身子脱离了座位，还没有从震惊的余韵中完全清醒过来，又忙不迭去看杨峤的表情，抱歉地说，“对不起，但是我真的没有印象了……”

说完，他十分苦恼地拿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杨峤轻轻地笑了，学着他的语气说:“没关系，我没有怪你啊，我高三转学了，大家不记得也正常。”

柏亦庄露出一个遗憾的表情，过了几秒，眼睛又变成亮亮的:“那我从现在开始，重新认识你，好吗？”

杨峤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她快速眨了下眼睛，冲他粲然一笑。

窗外，霓虹灯亮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