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曾有神存在。
曾这个字非常微妙,如果用汉字写出来,它很像是一块杵在地里的石碑。所有压在碑下的东西都是死去的东西。
这个世界的神也像是死一样寂静。
伊芙说,最初是博识之神“镜匠”突然不回应学者们的发问。
“虽然这厮还是中立之神,本来就不爱说话吧,但据那帮书呆子说他也会偶尔回答几个他觉得有水平的问题。”伊芙用被绑住的爪子在地上划拉,“然后人间就打起来了。”
人间发生的这场战争被称为骨血之战,是节制之神“无群的头狼”与**之神“赤红蜂”操纵两个大国发起的代理战争,战争延宕十数年,最终扩大到所有人与非人都卷入其中的地步。
“但我那时候的记忆不清晰了,”伊芙小声说,“我好像没有参战……喂你这么看我干嘛!英勇高贵的伊芙大人才不是怯战之徒,我一定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了!”
骨血战争没有胜者,尽管两边的信徒都声称自己的神明获得了最终的胜利,但是赤红蜂与无群头狼自此再无声息,没有等到信仰者们厘清到底发生了什么,魔兽出现于大地。
“那不是现在林子里这些东西,那些东西比它们扭曲十倍,恶心十倍……而且还不能吃!”伊芙嚷嚷,“怎么啦?我当然参与了对它们的作战!不要用那种怀疑的眼光看着我!都说了我最近吃得不好动不了脑子,回忆不起来……你,你给我煮两只羊我就想起来了!”
是,还要给你炒仨菜再送你一万块是吧。
在万塔的杀龙注视下,她不自然地缩了缩脖子:“我、我就是记不清自己那时候在干什么了嘛。”
“我只知道那些扭曲的怪物出来了,所有人都开始抵抗它们。女巫们自称‘地母的女儿’,她们和人类贤女不太对付,但那时候也联手了。天上到处都飞着雪狮鹫,它们说是只侍奉君主,但真打起仗来的时候连驮马的活都干。法师多如牛毛,六级以上的法师遍地走,有几个甚至据说摸到了十级的门槛,大多数龙都矜持着不肯下场,但这里面不知道有多少变成其他种族的样子在搅浑水。”
主神敌对的信仰者们捏着鼻子成为战友,半兽与精灵宣布互不侵犯,海妖中的“褪鳞者”登上她们厌恶的陆地参与斗争。
国界模糊,种族模糊,吾与彼皆模糊。
“可我现在在这待了这么久,还没见过人以外的智能生物,”万塔说,“你除外。”
“对!对!”伊芙大声说,“见了鬼了!你好像长眠了几百年刚刚爬起来一样,你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你也不知道营巢龙全都死了!”
营巢龙全都死了?
有什么在万塔后脑勺嗡了一声,她觉得自己仿佛高考报完志愿一打开录取通知,发现滑档到全国只招五个人的专业,其中四个还不念了。伊芙觑着她的表情,声音变小了一点。
“直到把那些魔兽打得差不多,大家才发现,几乎没有神回应信徒。镜匠的信者们带着文书逃走,隐居,**和节制的信者之中还有人嘴硬说他们能感受到神的存在。食血龙们侍奉的剥皮匠再也不给我们回应。最后所有人发觉,至高主神大地之母没有了消息,在恶兽之潮前,在无群头狼和赤红蜂发疯打起来之前,在镜匠之前……”
“地母沉默了。”
诸多种族陷入恐慌,倚仗着神恩繁荣的族群腹背受敌,国家之间的联盟断裂,就在这时忽然有神开始回应。
仁慈的神明“捕鸽人”昭告信徒,是混沌之神“流动的黄金”伙同剥皮匠蒙蔽了地母,使得她沉入漫长的睡梦中。捕鸽人斩杀剥皮匠,吞下流动的黄金,作为日轮之神再次降生,照耀地母的梦境,代她再次掌管人世。
“流动的黄金在成为神之前,是一头信侍龙。”伊芙说,“日轮一响,龙全遭殃。但先被杀完的不是信侍龙,是营巢龙。”
智慧可以隐匿,信仰可以遮盖,宝藏可以掩藏,只有领地无法移动。
屠龙者们焚毁龙的树林,处死龙的眷属,将龙所拥有的一切夷为焦土。营巢龙们不会逃离,祂们如同船长,如同王国的君主,愤怒地与来者战至最后一刻,然后坠落在祂们的领土上。
伊芙闭上嘴,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万塔,明显就是一个“我可能要死了但你好像也快了”的表情。
“嘿,没有人在追捕你吧。”她小心翼翼地,有点贱兮兮地说。
“我不知道,”万塔说,“不过无所谓,打来我就跑,坚决不死守。”
伊芙被这句话噎了一下,烧开的水一样尖锐爆鸣:“为什么——你有没有龙的尊严啊!你——呜呜呜呜……”
万塔顺手从穿着八宝葫芦鼠的树枝上撸了一个塞进她的嘴里,伊芙拼命挣扎几秒,然后开始埋头苦嚼。
她拎着剩下的岩地鼠回到灶前,把它们往火上一架,白生生的皮肉随着树枝转动开始变成油亮的褐红色。万塔扯下半条腿,汁水从纸一样薄脆的皮里溢出。
丢下领地就跑肯定是不可能的,万塔含着地鼠腿想。建设领地耗费的时间很长,没有领地没有龙巢的营巢龙连大鸟都打不过。
一旦放弃自己的巢穴,就是被人不断追杀最终衰弱致死的结局。食血龙没有肉吃就饿成智障,营巢龙没有巢穴估计也是差不多的下场。
或许就是为了保有最后的骄傲,营巢龙们才选择护巢至死。
但她也不想步它们的后尘。
什么样的领地才能不被焚毁,什么样的眷属才能不被屠杀殆尽?当一片土地与绝大多数的人利益相连,当毁灭她甚至会动摇敌人的根基,就没人敢对她轻易下手。
……毫无疑问,现在的领地不够,远远不够。不仅是土地,她还得把更多的命脉抓在手里。
万塔咔嚓咔嚓地咬碎了那只地鼠腿,回到伊芙面前,把剩下的一串递给她。
“我吃完你就要烤我了?”伊芙一边谨慎地打量她一边飞快地叼走串在串上的岩地鼠。
“我们定一项非奴隶的契约吧,”万塔说,“你就像是帮佣一样为我工作,仍旧可以保有你对剥皮匠的信仰。”
“从晚间九点到第二天九点你可以休息,每六天你就可以休息一天,在完成我给你的任务之后,你获得的猎物或者收获都归于你,而且,我必须把我的食物分给你,并对你的工作作出奖励。你不得杀害我的任何眷属,如果你有不轨之心,我行使领主的权力处置你。”
伊芙转了转自己的脖子,又转了转,这些乱七八糟的数字在她脑袋里转成一团糨糊:“这么好?喂,你不可以欺骗我!欺骗产生的契约是不作数的!”
“长眠的地母在上,”万塔说,“我绝不欺瞒。”
她松开了伊芙的锁链,后者歪歪斜斜趔趄几下才爬起来。在重复了一遍刚刚的契约内容之后,伊芙宣誓自己忠于万塔。
脑内的文具盒打开,在眷属那一栏出现了新的条目。
【二阶“碎骨”食血龙伊芙:没有被读全的字词对应着没有被揭露的事实。至少目前,你多了一个傻大个奴仆。】
万塔看着眼前闪闪发光的奴隶契约,默默捂住了发痛的良心。
“我也不知道996在这算奴隶契约啊!”
……
“狡猾而勇猛的伊芙对自己签订的契约产生了怀疑。”伊芙说。
“怀疑无效,把你给自己名字加的那堆修饰词删一下,听得好累。”万塔说。
在从河滩担来今天第七吨沙子之后,伊芙对自己的工作产生了怀疑。
她摊开翅膀像是狗一样呼哧呼哧地趴在青草海里,一边呼哧呼哧一边比划:“我不明白你……您叫我搬沙子做什么,您要用这种卑贱的东西筑巢吗?而且这个地方距离那个人类城镇那么近,就算他们是您的眷属,他们也没有资格……”
万塔没搭理伊芙的抱怨,她抓了一把河沙,任由它们从指缝间坠落下去。
从攀升到二阶之后,万塔力量的增长开始不只体现在身躯上。她发现随着自己眷属增加,领地扩张,原本的技能水平也在飞快提高。
以【塑造者之手】为例,在伊芙宣示效忠之后,【塑造者之手】能创造的东西就更加精细,她可以融化沙子,并将其转化为纯净的玻璃,制造出各种细致的小玩意。
从昨天上午开始,万塔就命令伊芙担沙子到青草海。她利用龙息和隔离带清理出大概十亩地,控制岩石填平凹凸不平的地面,然后把这片地划分成五块两亩左右的地块。
伊芙被从地上拉起来,负责把每个地块往下刨半米。刨出来的泥土堆在坑后做墙。在伊芙做这些事的时候,万塔就负责把沙子熔化成玻璃,每块玻璃里都加了些微羽粉,它们成型后就像是普通玻璃一样透明,但硬得像是铁。
伊芙刨完最后一个坑,咕咚一头扎倒在地。“我的新主人一定是疯了,”她想,“也不知道这群营巢龙刨出来的坑算不算是巢穴。”
她闭上眼睛,再睁开,映入眼帘的就是炫目的光斑。
那些被烧成的玻璃随着万塔的法术飞起,如同有坚硬透翅的蝴蝶一样纷纷落在挖好的坑中。
它们相互连接,融为一体,最上层玻璃因为羽粉加得更多而呈现出丝绸一样的乳白色,日光照在这些从乳色过渡到透明的玻璃房屋上,给它们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
“你在建圣堂?圣堂不应该再高一点吗?”伊芙用爪子挡住眼睛,感到一阵微弱的震悚。
她后悔刚刚消极怠工了,她应该把坑挖得再漂亮一点,说不定以后那些无知的人类前来膜拜的时候,也会记得是伟大的伊芙大人参与了地基的建设……
……说到地基,为什么这圣堂不铺地板……
万塔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当她放完最后一块玻璃的时候,这条羽龙落下来,满意地看了一圈自己的作品。
【新的领地建筑“温室”已经解锁,可以指派眷属进行工作。】
秘银镇很快就会从死气沉沉里恢复过来了,万塔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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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红蜂】欲/望:激情,冲动,性与爱,灵感,艺术
“环绕雌王舞动不止的雄蜂,**来自不能被满足而诞生的恐惧。”
【无群头狼】节制:法律、死亡,宗教,沉默,冬
“头狼无群,故而尔等都从属于她的群中。”
【剥皮匠】残暴:战争,杀戮,复仇,凶杀,侵略,守卫,荣誉
“她支持你的掠夺与杀戮,也支持对你的掠夺与杀戮。”
【捕鸽人】仁慈:灯光,医疗,收获,生命,自/杀,牺牲
“施与者仁慈,故而他散布仁慈,领受施与。”
【镜匠】中立:星星,知识,隐居,精密器皿,占卜
“对博学者的惩罚是他们不得开口,因失去中立的开口者将走向毁灭。”
【流动的黄金】混沌
“它永不欺骗,但决不能认为它口中没有谎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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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温室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