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花白的老头健步如飞,簌簌地走到他身边,先是把人拉起来检查了一番,才瞥了一眼地上的菜刀。
“于爷爷。”
于爷爷,“镜袖”姥姥的好友,虽然“镜袖”妈不咋样,但是姥姥对他还挺好的,他姥姥去世前特地让于爷爷照看“镜袖”。
“刘兑又打你了?哎哟,这个遭天谴的东西,走,走,爷爷帮你找公道!”心疼地摸摸镜袖的伤,小孩身上竟然没有一块好肉。
镜袖当然不可能让一个七老八十的老者对上年轻力壮块头大的刘兑,连忙阻止:“于爷爷,不用麻烦您了,我有办法的。”
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那把菜刀:“这就是你说的办法?”说着于老头抹了把眼泪:“你姥姥知道你娘不靠谱,临走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让我照看好你的。”
只是孝道当前,外人就算再想帮忙,也终究是越不过父母去。
这一下让镜袖给麻了,他不擅长应付眼泪。无措地停在原地。
好在于老头只是感性了下,很快平复了心情:“你现在要去哪?去爷爷家吧。”
“于爷爷,不必了,我打算去村长家看看。”于爷爷家也不宽裕,他怎么可能厚着脸皮去叨扰,更别提刘兑缓过来之后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村里只有村长邓田能震一震刘兑。
镜袖没说的是,他想把分家的事情问一问。
因为前一二十年的战乱,大部分壮年伤残或者去世,活下来的妇孺生活困难,这位新君主便下令改了男子成年的岁数为十五,以便官府按照人户人头分土地的时候给百姓一定的保障。
于老头想了想,自家实在不是个好去处,只能犹豫地应下来:“那把衣服穿上,就算天气热也还是会着凉的,爷爷送你去村长家。”
“好。”
转身抓起半干的衣服,镜袖一顿。
如果这老头真如表面上那么关心“镜袖”,这么多年这件衣服怎么会缝了又补补了又缝,鞋子又怎么会烂到他脚上的茧厚成这样。
轻呼出口气,镜袖笑笑,面色平静地穿好衣服返回来和于老头一起向村长家走去。
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镜袖心不在焉地左右看看,路过一颗柳树,转过弯,一户与南河村其他人家都不同的青砖大瓦房展现在两人面前。
镜袖挑了下眉,岑家,那位天才秀才的家。
古话说酸秀才穷秀才,但是真考上了秀才便与其他农户区别了开来,无论是继续科考还是在本地当个教书先生,他们的日子与别人总是不同的。
只这岑家……好像也太过于富有了。
满打满算岑家这位考上秀才也不过四年的时间,就算每个月不吃不喝把发放的银两都攒下来,要盖这么幢房子也并不容易吧。
身边的于老头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在他话歇的空挡中,镜袖见缝插针地提起:“考个功名还是有用啊。”
于老头眼中的嫉妒一闪而过,语气不屑:“就算考了功名又有什么用,眼睛不成不也还在这穷乡里待着,那柳秋芳……”说到这个人,于老头的更是看不起:“老来得子不珍惜就算了,人出了事之后去王小子家敲了一笔,在岑小子真没望科举之后可劲的磋磨人家,要不是有村长和岑小子老师,现在岑小子还能不能吃饱饭都是个问题。”
于老头家里有位和岑家秀才同龄且同期读书的孙子,但他孙子一直到现在都没上童生。
被岑小子救的小孩姓王。
于老头鬼鬼祟祟地挨近镜袖,低声和他说:“袖子,我听我儿媳妇说,柳老太婆准备给岑小子娶个男娃。”
忍住他靠近的不适,就算是镜袖听见这个消息也不由得一惊:“她这是要断了岑小子的后?为什么?”
“因为她那另外两个儿子。”
镜袖在心里咂咂嘴,对自己儿子柳老太算盘打得乒乓响。
岑小子就算不能继续科考,每个月官府发的银子和米面总不会少,更别说秀才名下还能挂上些许田地以免去地税,可以靠此来为自己在村里谋利,让岑小子娶了男娃,不仅没了后,还要指望着兄弟的娃帮他养老,种种算下来,真的是把人的好处榨了个彻底。
“嗤,她想得可真简单,不会真以为官府盖定的秀才有那么容易被拿捏吧。”
“说是这么说,但是像你一样,孝道能压死人啊。”
“孝道?”语气更不屑,但是镜袖没有再多说。
两人声音越来越小,墙内在墙角晒太阳的岑无疆攥紧的手久久没有松开。
“于爷爷,村长家就在前面,我和他说点事情就走,天色也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爷爷!”远处一扎丸子头的半大小子跑过来,那小子瞪了眼镜袖,拉着于老头匆匆忙忙地走了:“你怎么又来找他……”
于老头都没来得及和镜袖说什么,就被孙子扯走了。
不过看着老头子脸上笑得褶子都出来了,镜袖眨眨眼,给人添堵:“于爷爷,你记得下次再来看看我啊。”
爷孙两都顿了一下,小伙子拉着老者走得更快了。
嘿嘿,隔应一下你们。
整整裤脚还有点潮的衣服,镜袖上前敲门。
“你说你想分家?”院里的中年人腿上的泥都没清洗,拿着个水烟袋吸的咕噜咕噜的。
南河村的村长邓田,邓田在村里当了很多年的村长,在村民间颇有威望。
“但是你老子和娘都在……”
镜袖笑笑,嘴角有个若隐若现的小酒窝:“之前也不是没有老人在就分家的情况不是吗?而且……”
“啪!”
好心情在进门的那一瞬被破坏,镜袖冷漠地盯着被丢在门口的柴火,弯腰捡起攥在手中,然后猛地砸在刘兑脚边。
“你皮……”
“咔!”
高壮的男人视线向下,一把生锈菜刀明晃晃地卡在桌子上。
“你说什么?”镜袖面无表情地问。
看来那脚还是踹轻了。
李伦溪深色惊恐地从屋子里小跑出来,手抬着想抓住镜袖。
把刀抽出来往旁边一让,抬起来直对两人:“我说了别碰我,再碰我我砍哪,说到做到你们要不要试试?”
“拖油瓶!你是拖油瓶!你在我家白吃白喝!”嚎叫着的孩子用身子冲过来。
镜袖眼中狠厉骤起,躲过刘庄肉墩子的冲撞,拎住刘庄后衣领,把人按到桌子上,抬脚踹向刘庄膝盖窝,手往下扯着刘庄的一只手按在桌上。
整个过程很快,李刘没反应过来,镜袖就已经扬起了拿菜刀的手,状似往下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住手!”
“袖子!!!”
三人乱做一团。
你别说,这小胖子太胖了,力气也大,比过年的猪都难按。
“咔!”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菜刀插进刘庄手旁的桌子里。
“呼,呼,呼。”
“庄子,庄子!幺儿呜呜呜呜呜呜。”李伦溪被吓个半死,哭了出来。
镜袖动动鼻子,一股尿骚味。
这小胖子尿了。
埋汰。
手腕用力……完蛋了,力气用大了,现在一下子拔不出来。
镜袖玩刀可是一把好手,就算是这种砍肉的刀也玩的贼溜,目前这种情况不适合露怯。
他本来就没想对刘庄做什么,前提是刘庄不对他做什么。
如果下手偏了……
镜袖撇撇嘴。
强装镇定望向刘兑,对方像头野兽般凶狠地想要把他吞之入腹。
嘿!
镜袖就不惯着,立马威胁:“你再瞪?!再瞪我把他眼珠子挖了!”
“呜哇哇哇哇,爹,我不要,你快把这拖油瓶拉出去打死!”
该说不说,刘庄从小就欺负“镜袖”长大,就算现在他处于劣势,还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但人家气焰照旧这么嚣张。
唯一的儿子在对方手里,刚刚那下也把两个大人给震住。
刘兑深呼吸两口气,调整面部表情,但很显然,失败的很彻底地和镜袖说话:“袖、袖子,你先把庄儿放开,我们是一家人,有什么好好说是吧?”
“一家人?”镜袖似笑非笑:“谁跟你们是一家人。”
“要我放人?可以。”
李伦溪还在哭哭啼啼,听见这话立马仰起头来,泪眼婆娑地看着镜袖。
复杂地看了一眼这具身体的生母,接着说:“我要分家。”
这话一出,李伦溪不可置信:“袖、袖子?袖子,你不要娘了吗?”
镜袖和她对视:“那你和他和离,我们俩走。”
李伦溪:“……”
“不愿意?”
“庄、庄儿还小……”
镜袖:“哦,那我要分家。”
“袖子。”
不再理会她,镜袖直视刘兑。
刘兑犹豫了,如果同意了分家,那他以后岂不是碰不了……等他没力气了,他照样可以拿捏这个小畜生。
想到这,刘兑不慌张了。
他不信这个小畜生真的敢对庄儿怎么样。
镜袖一看刘兑这样子,就知道不对了。
他没多少力气,本来今天“镜袖”就没有吃多少东西,之前暴捶刘兑就很勉强,刚刚应对小胖子的挣扎也很吃力。
时间拉的越长对他越不利……
望着刘兑逐渐得意的眼神。
镜袖能屈能伸。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你们在干什么!”
邓田一进门便看到如此复杂的戏。
哭哭啼啼的女人,要笑不笑的男人,一个瘦弱的小子压着尿裤子的小胖墩。
要不是镜袖和他说的事情重大,他也不想插手这家人复杂的家庭情况。
邓田带那么多人来让刘兑心里打鼓,莫不是事情暴露了?
想到这刘兑慌了一瞬,立马平复下来,谄媚对邓田笑:“村长,你怎么来了,我们家里人闹着玩呢。”
邓田面色不善,手一抬,立马有几个人上前把他压住,其他人包括镜袖也被人控制住。
镜袖心刚松没一会儿,见到这种情形又皱起了眉。
“呜呜呜呜呜呜,村长伯伯,你要帮我狠狠打这个拖油瓶!他拿刀吓我!”
“刘兑!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把村里粮仓的粮食偷换出去卖钱了?!”
邓田身后的人可没什么耐心,他们一听说有人把村里共有的粮食卖钱,钱还被装进了腰包里,当场就炸了。
于是包括村老在场的所有人拿上工具怒气爆满跟着村长冲到刘兑家。
“村长,这里有两个本子!”
去刘兑屋里搜查的两人拿着两本粗糙草纸的本子出来递给邓田。
刘兑面如死灰,偷粮食可是大罪,就算当场把他打死官府也不会说什么。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你这个婆娘说出去的是不是!”刘兑一脚踹上被人架起来呆住了的李伦溪:“老子供你和这个野种吃喝,你就是这样报答老子的?!”
“没有,没有,不是我不是我。”
“不是你还能是谁?!你是说他们俩说出去的?!”
刘庄也看清楚了目前形势,面对暴怒的父亲,想起什么,连忙指着也被扣着呢镜袖:“爹,是他!我刚刚看见他从村长家出来!”
镜袖手被人反扣在身后,对刘庄的话和刘兑的怒气没有反应,只是不解。
难道他也要被审?
但是“镜袖”真没享受过刘家的什么啊,反而被当做奴隶在使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