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凉 第5章 第五章

周茉最后看到了张行欲言又止的眼神，只是她没细想，应该说她不知道该如何深入地去想，在没有正确的方向之前，思考或许是徒劳的。

跟着张行来了医院，到处都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来来往往的医生与病人，她听到有人在哭，有人在笑，有人在跪地求天。

她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

周茉缩在袖子里的手不由得握紧成了拳头，来掩饰她心里的彷徨与不安。

她不喜欢医院。

这次天灾过后，她多了好多不喜欢的，以前老爹跟妈妈在的时候，她看世界什么都是美好的，什么都是美妙与多彩的，就连流进嘴里的眼泪也是甜的。

周茉敛去环顾的视线，埋头跟在张行身后，他们七拐八拐来到一个病房门口，周茉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病房门口居然还有人在守着。

这会儿她终于想起了张行之前的欲言又止，郁熙的身份，到底是什么？

“周茉，在进去之前，有件事情我要跟你说一下，不会很为难你的。”

“什么事情？”周茉对上张行略带严肃的眉眼。

张行：“里面那个男生叫做郁熙，他的父亲是我国一名非常优秀的科学家，但多年前因为意外失踪了，他一直孤身一人，也拒绝了所有的救助，我们希望你能好好劝劝他，让他……”

“他又想死了吗？”

“？”张行听得一头雾水，“谁……想死？”以他的语文水平来解读周茉刚刚的话，她的意思是里面那条野……那个祖宗要死？

呵，他可真是一点都没看出来呢。

“郁熙。”

张行不知道周茉为什么会对郁熙有这样的误解，他之前听余沧海说过，这两个小孩只是简单地交谈了几句，甚至郁熙走的时候态度也很冷淡，没想到只过了几天，郁熙又变了，开始吵着要见周茉。

如果不是郁熙的身份，就这种闹人的小孩，他会对着他的屁股打八个来回，手掌角度花样还不重复的。

“张叔，我现在能进去吗？”

张行对门口的人点了点头，那人正打算打开房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道充满了混不吝的声音，“死不了，用不着天天来看我，留着点本事去救人吧，别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声音随着门开戛然而止。

病床上的郁熙单吊着一条腿，一手拿着手机，眉眼之间充满了戾气，但在看到门口站着的周茉时露出讶异的神色，但那情绪很淡又转瞬即逝。

周茉都以为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不过更让她觉得奇怪的，之前在废墟里满口废话的郁熙居然是这样的吗？

怪不得之前张行是那个表情。

郁熙将手机放到一边，无视了病房里尴尬的安静，对着周茉招了招手，“周茉，过来。”

“为什么？”

张行刚想上前制止，随郁熙的意找周茉过来他已经是很不愿意了，现在听到这小子还这么理所当然地叫周茉过去，只是他没想到周茉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反问了回去。

郁熙也被问得一愣，“什么为什么？你过来不是就是来见我的吗？”

“你又在说废话了，是你找我，不见我，不打针。”

郁熙难得被人呛呛，应该说这是他第二次被周茉呛呛了，之前那一面他并没有仔细去观察周茉，这会儿借着还算明朗的光将周茉看得透彻。

病房里再次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中。

张行觉得自己执行任务都没有这么难捱过，果然，小孩什么的，不，应该说，像郁熙这种孩子，就是难搞得很。

他烦躁地挠了挠头。

“大叔，你挠头皮的声音吵到我的细胞再生了。”

张行瞪大了眼睛，身体比脑子现行，拳头握紧，跨步上前，要不是旁边的人咳嗽一声提醒了他，这会儿他沙包大的拳头可能已经落在郁熙的天灵盖上了。

“咳咳额……”

“你……”张行气得深呼吸了好几口才勉强压下火气。

“你要是没什么正事儿，我就走了。”周茉似是没察觉到病房里的诡异气氛，转身就要离开。

郁熙见周茉真要走，也不再拐弯抹角，“别走，我想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你让他们都出去，我单独跟你说。”郁熙对着周茉呲牙一笑，那模样与刚刚讲电话的刺头完全不一样。

周茉被这笑晃了眼。

张行：“不行。”

“不行算了。”

郁熙听到张行的话，直接掖了掖被子，闭眼准备睡觉了。

张行还想要说什么，结果一低头对上了周茉的眼睛，那双眼睛没什么情绪，但看得张行心头一紧，莫名就松了口，“你有事就叫我，我就在门外。”

“谢谢张叔。”

病房里很快就只剩下了周茉与郁熙两个人，周茉看着郁熙，往前走了两步，“现在说吧。”

郁熙刷地睁开眼睛，“我知道你在找什么，你父母的戒指。”

周茉有些惊讶，“你怎么？”

“猜到了一点点，听到了一点点，又让他们查了一点点。”郁熙说话的时候尾音带着一丝俏皮的语调，他对着周茉眨了眨眼睛，“我帮你找到，算还你的人情。”

“你的脚都这样，算了吧，我自己也可以的。”周茉嘴上这样说，但心里已经觉得希望渺茫，这场灾情中，人都被大地无情吞噬，更何况是两枚小小的戒指呢，不过就算如此，她也会继续找下去，只是她觉得这种事情不必要再拉一个人进来。

没人有义务为她的希望帮忙。

“你在废墟里找一辈子都找不到的。”

郁熙的语气带着笃定，周茉听到却有些愤怒，“关你什么事情！”

“它们不在废墟里，在别人手里。”

郁熙丝毫没有理会周茉的愤怒，自顾自地继续说道：“看你的鞋跟气质，就知道家里不差钱，教养很好，很天真，所以不会明白身外之物对别人的诱惑，不会明白有人会从死人的手里拿东西，第一反应不是被偷了，而是丢失了。”

周茉的愤怒戛然而止，取而代之地是另一种情绪，是她没想过的方向，是诧异，是不解，而后愤怒又卷土重来，但与之前又不一样。

“有人拿走了。”

“所以现在，周茉，你需要我的帮忙吗？你需要的人手，我有哦。”

周茉说不出拒绝的话，她想找回父母的戒指，想要那个迷信的说法成真，想要父母在下一世幸福美满。

“帮帮我，郁熙。”

郁熙满意地笑了，“好啊，周茉。”

周茉还是小瞧了郁熙身份带来的便利，不出几个小时，就有人带了一个黑色书包过来，郁熙拉开书包拉链随手将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在了病床，有些东西碰到了他的伤口，他也毫不在意，但是看得一旁的周茉心惊胆战。

“过来，愣着干什么，找你爸妈的戒指。”

周茉在看到那个书包的第一眼就想走过来，但她没有着急，希望越大，失望也有可能越大，她要随时做好找不到的准备。

郁熙没理会周茉的磨磨蹭蹭，素白的手指在一堆珠光宝气的物件里翻找，在摸到什么东西时，他脸上勾起一抹笑来。

周茉看到那笑，心脏漏跳一拍。

下一秒，她便看见郁熙的手指勾着两枚款式一模一样的戒指在她眼前晃荡，“是不是这两枚？”

“是。”

连日来的思念与重压在看到父母的戒指时瞬间席卷而来，将周茉压得喘不过来气，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地砸在白色的被罩上。

郁熙看到周茉哭，也没什么表情变化。

张行进来的时候，看到得就是这样一幕，他误以为郁熙欺负了周茉，连忙上前安抚周茉，“怎么了？这小子给你委屈受了？”

周茉捧起那两枚戒指，喃喃自语，“他们可以安心下葬了，下辈子，他们也会在一起的。”

张行虽然不懂周茉话中的意思，但他知道郁熙让人去做了什么，也明白了周茉现在为什么哭，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周茉，只好拍了拍周茉的肩膀。

这样铁汉的行为得到了郁熙的一声嗤笑。

张行瞪向郁熙，郁熙毫不在意地打了个哈气，“我困了，你们走吧。”

“谢谢你，郁熙。”周茉对着郁熙鞠了一躬，随即离开了病房。

周茉走了，张行也不想继续待在病房里，转身跟着周茉走了。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了郁熙一个人，郁熙又打了个哈气，闭上眼睛直接睡了过去。

周茉与张行并肩走着。

“张叔，我想去看看他们，最后一程……”

“这话用不着你来说，我今天找你其实主要是为了这事儿，要不是……”张行没说是因为什么，但他们都心照不宣，周茉没想到郁熙这么被人重视，但心里没有任何不平衡，“我知道之前不让我去是因为害怕余震来袭，但今天无论如何，我都要看着他们走。”

这七天她本应该在父母身边守孝，做一个子女应该做的义务，但特殊时期特殊对待，她理解……理解。

不知不觉，她好像已经长大了，拥有了成熟的心智，刀枪不入的铠甲。

她的生日与父母的头七竟然只有一日之隔。

“我送你过去，好好送他们一程。”

“谢谢张叔。”

周茉呼出一口浊气，抬头看了眼天，满是阴霾浑浊的天此刻竟有了一抹蓝意，浅淡地挂在天边，似是昭示着什么。

可惜她已经无心欣赏，转身踏上今后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