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凉 第10章 第十章

张行赶到的时候就看到周茉那瘦小的身躯正背着昏迷不醒的郁熙艰难地往外走，他俩的体型差得多不说，就说这看得见的体重，周茉走得每一步都很艰难。

“周茉，怎么回事？”

“别怎么回事了，搭把手啊。”

周茉此刻已经没心情去管什么礼貌了，这麻烦事仔细算来，张行也算是源头之一。

张行跨步上前，直接将郁熙扛在了肩膀上。

周茉看到他粗鲁的行为，连忙制止，“他后背还有伤口，估计是发炎了，所以才会烧晕过去，你……轻点啊。”

张行：“男子汉大丈夫，这点苦吃得了。”

周茉跟在张行身后，对于他这句话保持怀疑，她的视线落在脸色越发苍白的郁熙身上。

周茉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张行不会是在故意报复郁熙吧。

到了医院后，周茉看着张行忙前忙后，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她怎么能以这样的想法去揣度别人呢？最近真是坏人遇见多了，自己都开始以最坏的想法去思考了。

医院依旧人满为患，只是比之前来得那次少了绝望，周茉坐在医院走廊的铁椅上，她手指无意识地扣着上面的圆洞，张行什么时候出来走到她跟前的，她都没发觉。

“怎么样了？郁熙他……”

“还好。”张行挠了挠头靠在墙边，“也不太好，那么大的一个口子没有好好处理，发炎发烧是肯定的，这小子肯定忍了很久，这都不来医院，真是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周茉又想到了郁熙昏迷前的喃喃自语，她抿了抿嘴唇。

张行看着病房门，内心忧愁得很，他听到周茉突如其来的询问，有些诧异，“你不是打算拒绝我吗？怎么还问起他的身世了？”

周茉心一惊，她还没说就知道了？不愧是当兵的，怪不得她每次做些小动作，她老爹周启年都能洞察她的心意，合着是在部队里练出来的。

周茉咬了下嘴唇，依旧低着头，“以你们的本事干什么都不难，但还是找上我了，说明郁熙这件事情很难搞吧。”

“他确实难搞，不过昨天晚上跟你通话之后，我想了想，这件事情跟你本来就没有关系，不应该把你扯进来的，而且，我们都清楚，那东西还在不在，谁也不知道，你要真是接下来了，那可就不知道什么会停止了。”

“周茉，你也没打算跟郁熙发展什么关系吧？”

张行这话问得有些试探，周茉的态度转变让他有些好奇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包括这一次周茉的主动求救，他还没来得及调查，私心上，他并不希望周茉掺和进来。

周茉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在张行探寻的眼神中抬起了头，坚定地说道：“我想跟他成为家人，他不是没有家了吗？我愿意给他一个。”

“周茉！”张行被周茉的话吓到了，一时没控制好自己的音量，这引来了其他人的注意力以及护士的警告，张行抬手示意抱歉，而后弯下腰低声说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郁熙是长得不错，但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未来很美好的，不要自暴自弃，真的有困难，我会帮你的。”

“张叔，是家人，不是爱人。”相比较张行的急切不解，周茉则显得坦然淡定得多，“而且你们不就是想要我接近他，拿到他父亲留下的东西吗？没有什么比成为家人更方便的捷径了，如果要我帮忙，那我只有这一个要求，让我跟他成为家人。”

我想要一个家人。

这不仅仅是郁熙一个人的心声。

是周茉想要却不敢说的愿望，是她在十八岁时许下的愿望，她没有对着生日蜡烛，甚至没有双手合十闭眼祈求，只是在心里轻轻划过，如果不是她清楚明了，大概那个念头比尘埃还要不起眼。

昏迷许愿的人是郁熙，清醒做梦的人是周茉。

张行以一种难以理解的眼神看着周茉，他几次三番想要开口劝导周茉，但在触及周茉那双冷静的眸子时又咽了回去，怎么劝呢？要怎么劝呢？

这条路不是他摆在周茉面前的吗？

如果不是他打电话请周茉帮忙，周茉又怎么有机会向他提出这样的要求呢？

张行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你想好了？”张行艰难开口。

“想好了。”

张行：“……”她想好了，可是他还没有。

周茉开玩笑似地说道：“他是个没人要的孤儿，我是失去家人的孤儿，两个孤儿，不是天生的家人吗？”

谬论，这绝对是张行今年听过的最大的谬论，可偏偏他是个大老粗，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周茉。

其实最主要的，还是他没有立场去干涉周茉。

因为他不是周茉的家人，对于周茉来说，他不过是个突然认识的，比陌生人要没那么陌生的一个人而已。

“我想想，你让我想想。”

张行最后还是没有松口，沉默的片刻中，张行接了一通电话，挂断后他嘱咐周茉不要乱跑，待在医院等着他回来，学校那边他会打好招呼。

周茉乖巧地点了点头。

张行走的时候脸色一言难尽，看她的眼神隐隐有往看郁熙的眼神那样过度着。

张行走后没多久，护士出来告诉周茉，郁熙醒了。

周茉这才想起，她应该通知一下家人中的另一位当事人。

想到郁熙那不套路出牌的性子，她莫名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尖，万一要是被拒绝了，岂不是要在张行那里闹个笑话吗？

周茉没打算真的帮张行做什么，但她确实想要一个家人。

即便郁熙不是她的备选，可他是最合适的。

打着吊针的郁熙显得有些脆弱，他眼皮子耷拉着，不知是睁着还是闭着，但周茉知道他是醒着的，他听到动静也没有任何反应，直到周茉走到他病房旁，他才大发慈悲地瞥了她一眼。

周茉有股子火儿‘噌’地就上了头，“你那是什么眼神，要不是我，你现在都作古成灰了。”

“呵呵，真幽默。”

郁熙这次连嘴角都懒得扯两下，配合他冷冰冰的语气，嘲讽意味直接拉到了定格。

周茉本还想说点什么不好听的话，但看到郁熙眼角因为发烧而生出了的一抹红，堵塞的心似是被撞了下，脑子也跟着清明了起来。

“郁熙，想要家人怎么了？”

郁熙身子一动，他拽着被子就要盖住自己，周茉却不给他这个逃避的机会，“郁熙，你大概不知道吧，我其实是圣诞老人转世，会实现别人说出口的愿望。”

“你有病吧，周茉。”

周茉被骂了也不生气，她握住郁熙发烫的手腕，强迫他看着自己，“你现在有家人了，看准了，听好了，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家人，我，周茉，就是，你，郁熙的家人。”

“你……”郁熙下意识就要嘲讽，却在对上周茉格外认真的眸子时哑口无言。

周茉眼睁睁地看着郁熙眼尾的那抹红越发浓艳，她勾起一抹极为好看的笑，一如她每次上学前对自己老爹周启年笑得那般，“叫姐姐。”

“不对吧，我貌似比你大一岁。”

“那我不管，叫姐姐。”

郁熙成功被周茉带偏思路，两人就谁是这家里的一家之主展开了激烈的讨论，最后周茉因为熟知菜市场的菜价成功当选一家之主，不过他也成功捍卫了自己是哥哥的这回事儿。

郁熙看着周茉得意地叉腰笑着，也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

但他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等一下，我答应你了吗？”

“没答应吗？哥哥。”周茉充分利用自己的优势，她无辜地眨巴眨巴自己的大眼睛。

郁熙话到嘴边的质疑因为周茉的一句哥哥硬生生被封印了起来。

他的思绪飘远，回到了那一天。

他蜷缩在地上，借着胳膊的遮挡偷偷睁眼看着周茉双手合十对那群混混讨好地叫各位哥哥们。

那时候他想，周茉从没有对自己这么和颜悦色过，有点生气。

这时候他想，周茉现在也对自己这么和颜悦色了，有点开心。

周茉看到郁熙再次伸手去拽自己的被子，想要用被子将自己全部盖起来，这次她没有阻拦，任由郁熙动作。

她站在床前，慢慢敛去自己的笑容。

郁熙是个很难懂的人，但就在今天，她奇迹般地懂了郁熙。

一个从小就被抛弃的孤儿，最缺的，不就是爱吗？

正好，她这里有很多。

成为家人这件事情，就这样无厘头地定了下来，等张行处理完事情回来后，周茉已经趴在床边睡着了，郁熙靠在床头，扭头看着黑漆漆的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幅画面其实并不温馨，周茉与郁熙像是不同时空里的人，强行被绑定在一起。

“郁熙，我们谈谈。”

郁熙没有理会张行。

张行这次没有发火，而是耐心地又说了一遍，“谈一谈周茉的事情，她说想跟你成为家人。”

郁熙这次终于有了反应，他扭过头看着张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们已经是家人了。”

张行还想要说什么，下一秒他看见周茉趴在胳膊上正看着他，那双眸子里没有任何困意，他心下一惊。

而后张行眸子微抬，发现郁熙以同样的眼神在看着自己。

明明毫无相似的两个人，却在此刻有了诡异的同步性。

张行有些喘不过来气，最后艰难开口，“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