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旭梅影出了大门,丁旭忽地记起甚么,对梅影道,“你从哪得来的消息,可靠吗?”
“我亲耳听见,亲眼所见的,一字不差。”梅影道,“若不是急着给您送信,我就去养心殿探听了。”
“你一直在附近?没去查刀主么?”丁旭恍然。
查甚么呀,那么久的事,不知要费多少力气才能查清!他可没这个耐心!他来京城是护卫他的,今日他看着他进了秀坊,以为两人要说些私话,他就避开了,结果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今日不是端午节嘛,我就歇了一天。”梅影托口道,接着换了话头,“您慢慢走着,我先寻马去。”说完就提步冲出了胡同。
日头高挂天际,有些耀眼,胡同里的石榴树都开了花,红艳如火。
丁旭走了几步,忽地回头看了秀坊一眼,她一个人在家,怕是不妥,万一谷王留有后手呢?
于是待梅影牵马回来,他命他留下护卫,独自一个去了皇宫。
……
养心殿大门紧闭,门外除了当值的羽林卫,还多了一队虎贲卫。
丁旭看到的瞬间,就知道谷王已被带到。
尚国皇帝有亲卫八支,一开始是轮流护卫,但渐渐的分了工,羽林、神武主护卫,虎贲、鹰扬为擒捉,豹韬、飞熊任探查,天策、武德是机动。
果然林茂迎上来,低声快语,说谷王在里面,大理寺卿刘睿也在,陛下甚是震怒,却不知为何。
说完又道,“将军,您怎么回来了,您不是去……”
丁旭以眼神打断了他的话,很好,事情尚未传开,定是刘睿命关皓严守秘密,如此还有转机。
丁旭整整身上刚换上的白锦袍,问林茂,“邓公公呢,也在里面?”
“是。”
“帮我开门,我要进去。”丁旭说着,走上台阶,却被虎贲卫拦下。
“陛下有令,无诏任何人不得入内。”
林茂急了,刚要说甚么,却被丁旭抢了先。
他看着面前长刀,压下怒火,道:“亲卫准则之一,遇急情,可直接入殿面圣,我是羽林卫指挥使,让开!”
“我是虎贲卫指挥使,”赵玉走上台阶,接过手下手中的长刀,“丁将军,咱们都是三品,谁也别难为谁,只要你有圣旨,哪怕是陛下口谕呢,我就请您进去,否则,还请您耐心等待。”
他穿着黑锦袍,长面三角眼,甚是魁壮,烈日下,好像尊门神。
丁旭看他一眼,“若我非要进呢?”
“那就对不住了!”赵玉冷笑道,吹了口气在刀刃上,“这么久没活动筋骨了,也该练练才是。听闻丁将军剑法了得,还请不吝赐教。”
大门吱呀一声开了,邓宝急步出来,看见这剑拔弩张的一幕,先是一愣,待看见丁旭,立即转惊为喜,“丁将军,陛下有事请您,快跟老奴进去。”
大门复又合上,邓宝拉着丁旭走了几步,忽地停住,压低声音道,“丁将军,陛下正在气头上,要重罚谷王,但虎毒不食子,还请您仔细同陛下说说。”
“末将正为此事而来,公公不必忧虑。”
邓宝快步进了殿内,旋即出来,对丁旭做了个“请入”的手势。
殿内,成安帝坐在御座之上,正怒视着跪在御案前面的儿子。
刘睿躬身侍立,鹤炉里焚着白术,气味有些呛,墙角高几的花瓶里插着艾草菖蒲并榴花。
丁旭进来,刚要跪地拜首,就被止住。
“你的伤势如何?”成安帝问,他穿着琥珀色团龙纹常服,头戴玉冠,声音虽尽力平复,但怒气未消,听起来仍是有些逼人之势。
“回陛下,臣无碍。”丁旭嘶声道,“今日之事,惊扰了陛下,臣心不安,特来请罪。”
跪地的姜望恒闻言,忽地抬头,厉声道:“你少惺惺作态,你现在高兴还来不及呢!你不就是想我死么!”
“混账,事到如今,还不悔改!”成安帝喝道,“你身为亲王,无视律法,蓄意谋害朝廷命官,其罪当……”
“陛下!”丁旭顾不得礼仪,直接打断皇帝的话,“陛下,此事尚有疑点,事发时,有一小孩去顺天府报信,关大人以为是臣所托,但臣并没有。”
成安帝闻言,望向刘睿,“可有此事?”
“回陛下,确有此事,但那孩童却是消失不见,关皓正在派人寻找。”刘睿俯首道,后背的汗渗了出来,“事出紧急,呈状有所疏漏,是臣之责,还请陛下责罚。”
其实他是要对成安帝讲的,但成安帝一看刺客供词就气得不行,立即派人带了谷王过来,他再无开口的机会。
“一个孩子,怎会找不见?”成安帝又问刘睿。
原因很多,最可能的就是那孩童躲起来了。
作为尚国立朝以来最年轻的大理寺卿,尚不过而立之年的刘睿有着敏锐的政治嗅觉,此事显然涉及皇储之争,但他不能明说,因为这是成安帝最头疼、最不愿提及之事。
于是他回道:“京城人多,寻找不易,又是节下,顺天府人手有些不足。恳请陛下宽限时日。”
姜望恒接口,语带讥讽,“不必找了,晾你们也找不到。那孩子怕是早死了,死无对证,他们处心积虚,无非要我死而已,只要我死了,他们就少了个对手,离皇位更近了一步。”
他望向成安帝,“父皇,请给儿臣一个痛快。我拉拢朝臣不成,便起杀心,不仁又不义,死不足惜。”
“你认罪了?”成安帝冷声道。
“认,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父皇慈悲,请放过我的家人随从,他们只是替我做事而已,罪全在我。”
成安帝握紧手,“好,朕就……”
“陛下!”丁旭刘睿齐齐跪地,“请陛下息怒!”
这时,殿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接着殿门被推开,成安帝怒然扭头,就见礼部尚书窦永扑了进来。
他脚下踉跄,大口喘着气,一身褐绸长袍,头上只戴着顶四方巾。
“陛下,老臣有话说。”窦永噗通跪下,他心跳得厉害,适才他在家中,接到谷王府人求救之信,当即奔来,连衣服都顾不上换,毕竟人命关天。
“朕不见衣冠不整之人。”成安帝望向他身后惶然的邓宝,“谁放他进来的?”
“老奴力拙,没拦住窦尚书,请陛下治罪。”邓宝立即跪地俯首。
“陛下要罚,也请听老臣把话说完。”窦永昂然抬头,望着成安帝,“谷王性急,最了错事,该罚。但推波助澜之辈,也不能放过,恳请陛下将此事彻查后,一并惩处。”
“窦永,你甚么意思?”成安帝道。
“事到如今,老臣没有甚么不能说的。”窦永回道,“身为皇子,没有谁不想坐上宝座的。陛下也明白,却迟迟不肯立储,皇子们只好各用手段,各自争竞。今日谷王,被自己的死士指认,就是明证。”
他一顿,“陛下,这只是开始,再不立储,更严重的事还会发生。”
“你在怪朕?”成安帝眸色闪动,往前探了探身,盯住窦永,那架势,仿佛下一秒就会探手,拧断对方脖子。
“臣只是讲述一个事实。”
窦永继续道,“皇子们秉性不同,本领各有高低,但论孝道,谷王是最孝顺的那个,他从来没做过对不起陛下之事,也没有对不起废后郑氏。我朝向来以孝道治天下,孝者,才可能成为一代仁君。”
说完俯首拜礼,“请陛下三思!”
成安帝默然片刻,缓缓开口,“说来说去,你不过是想替谷王求情。他孝顺,他就可以杀人了吗?一个杀人犯,岂配做天下之主?”
“此事虽有疑问,但他蓄意害人之事却是明明白白,死罪暂缓,该受的罚却不能少。——来人,将谷王带下去,重责五十杖,然后关入大理寺监牢,等待后审。”
成安帝说完,不再给众臣说话的机会,拂袖而去。
纸包不住火,谷王入狱之事很快人尽皆知,连带他杀人的种种,传的沸沸扬扬。
青荷他们听闻,立即回家,一路上忧心得不得了。及至见到甘翎无恙,方才安心。
“可我怎么觉得小姐怪怪的呢?”阿彩小声对青荷道,“不是吓坏了吧?要不要请个郎中,给开几副安神药?”
甘翎正在厨房煎药,她蹲在小炉前,手里拿着扇子扇风,眼睛直直盯着瓦罐,热气虚化了她的面容。
“用吗?”青荷迟疑着,就见甘翎忽地起身,快步走了出来。
“回来了?”她急切地望向院门,下一瞬眸光就黯淡了,来人是万吉。
“小姐,鸽子买回来了,接着炖吗?”万吉举起手里的两只鸽子,问道。
“炖。”甘翎说完,又问,“街上可有新消息?”
万吉摇了摇头。
青荷听着看着,反应过来,脱口道,“小姐,您莫急,将军一定是有事绊住了,我这就去打听。”
“不,等着就好。”甘翎不允,事关皇家,一动不如一静,稍有差池,会给他添麻烦的。
然这一等就等到了日落,等到了暮色四合,等到了更鼓响,还是不见他的身影。
甘翎有些坐不住了,难道他被怪罪了?谷王毕竟是皇帝的亲子,要脱身简单的很,而他只是个将军,家无靠山,却有高功,还在皇帝身边做事,很容易就获罪。
一连串的猜想涌上心头,甘翎蹙紧了眉,她让万吉看好家,自己提了灯笼就走。
刚开大门,一个人影到了近前,摇摇晃晃的,甘翎吓了一跳,旋即一喜,晕黄灯光下,正是那张熟悉的黑面。
“将军!”她抬手扶他,却没有扶住,因为丁旭缓缓倒了下去,如冬日屋檐下的冰柱,嘭地落在了地上。
“将军!”
丁旭失去意识前,努力睁眼看了她一眼,很想说句“无事”,却是一点儿气力也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