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目所及处有幽幽林木和涓涓细流。
虽说宋半夏不爱出门,但对于路线和方位十分敏感,因此很快判定这个方向是去城镇的方向,她有些奇怪:“咱们这是要去哪,这里不是去北海的路吧?”
腰上的手一开始压的紧,让她只能倚靠在他的怀抱里,她低头看去,望见飞剑划破长空,过盛的灵气缠绕在她的手上、红色石榴裙上。
他似乎生气了。
宋半夏有些后知后觉,为什么?
她低头停顿的时间太久,被压着焦怒的李修竹发现,李修竹顿了顿,将自己的手松了松。
大抵这就是男子的劣根性,他分明懂得该如何体贴温柔,也分明懂得如何去理解和原谅,情绪一上头,就什么也顾不得了,这导致他面对她时,总忍不住自己的侵略性动作。
李修竹本以为这般无法自控的行为随着他的成长,将永远不会出现在他的身上,毕竟他从小就是个懂得隐忍的人。
现如今,他却发觉自己确实是在失控。
他的语气软了下来:“裴城有几家饭馆的菜特别好吃,你不是喜欢研究美食?我带你去尝尝。”
宋半夏眼睫扑闪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摸到了他放在自己腰间的手,滚烫而修长,她把那只手几不可查地压了压,这让本就失去判断能力的李修竹觉得,她似乎是在纵容他的这种行为——纵容他的侵略、纵容他的**在她身上攀爬。
李修竹于心下深深叹了口气。
虽然这样说可能有些太过人渣,但他总觉得二人这持续一百年的孽缘,她也需要付一点责任。
“宋半夏,你在做什么?”感受到手上传来的温度与动作,他发出危险的声音。
宋半夏喜欢李修竹的手,虽然它不够完美,上面更有有很多因为握剑而形成的薄茧,但它很暖和,像他整个人一样。
顺着这手往上,她用两根手指,试图去丈量他的腕骨直径。
那腕骨比她想的还要粗一些,指腹往下压,仿佛能听见他心跳的声音。
她说:“我在比对一下剑君和我的手腕有什么区别。”
李修竹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想来是很平静的面容。他有很多话想要问她,关于过去,关于未来。为了问出这些话,他做了很久很久的准备。只是从来没有一个合适的时机。
最终他沉默良久道:“你怎么又把玉佩带到身上了?”
宋半夏听见他的问话,弯弯的嘴角往下落了落,变成了一条平直的线。
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曾有着恢宏的目标,不管那个目标会不会在成长的过程中破碎。
她却不一样,她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和自己喜欢的人待在一起吃着喜欢的食物,对于宋半夏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即便每天都这样重复,她也不会因此感到厌烦。
宋半夏知道自己秉性,因此偶尔也会有那么一瞬间会觉得,或许自己有在拖累身边的人。
前世的父母、今世的父母兄长,还有他。
宋半夏和他们有着不同的对生活的态度,但爱使他们相互包容着彼此。
“我想着,如果我走远了,剑君找不到我,就可以通过这玉佩来找我了。”她说。
李修竹听着,静了半晌,只说:“就你嘴甜。”
他没把她的话当真,宋半夏也并不去强调这句话的真实性。她不想自己的爱成为别人沉重的负担,就像清晨江上的浓雾,使得乘船的人迷路。
“我的嘴不甜。”宋半夏转过头,弯弯的眼,笑意盈盈,对他说,“不信剑君自己尝尝。”
她故意搞怪,嘟起嘴唇。
李修竹眉眼深深,他的唇角一向是带着轻巧的弧度的,一副玩世不恭的做派,如今看着她忽然敛了敛那笑,眼神变得有些危险,不待宋半夏去搞懂那情绪,他忽然又笑了,很阳光的样子,将阴霾一扫而空,好像那是她的错觉。
“好啊,等会儿尝一下好了。”
宋半夏眨了下眼,笑着扭回自己的脑袋。
她问:“咱们去裴城吃东西,不会耽误北海的行程吗?”
“是啊。”李修竹想故意逗她一下。
他说完,她却没有任何反应,他心里倒慌了神,主动解释说:“闻奈他们会来裴城跟我们汇合,耽误不了多长时间的。”
“噢。”
宋半夏应着,心想,原来是顺路。
路很短,剑飞的很快。
裴城近在眼前。
城内是严禁修士飞行的,因此,宋半夏二人只能下落。
这地方离仙盟不远,受妖魔的危害小,但不属于世家管辖范围,城中人口不多,占地范围也不多,处于中洲北海中间,过路的修士和商人爱从这里歇脚,所以倒也还算热闹。
进了城门,能看到很多带着佩剑的、法器的人走在街上,还有些没能完全化形的小妖,一双天真地眼睛看看这边,看看那边。
穿的狂放的大都是北海来的,穿的严实的大都是中洲来的。
宋半夏走在街上,看到了一个八卦,正想转头跟白琪分享,下一秒才记起来,白琪没跟来。
她便扯了扯李修竹的衣袖,李修竹不明所以地看向她:“怎么?”
“低头。”
李修竹见她一脸谨慎和避讳莫深的表情,神情也是一肃,几乎是瞬间,神识扫过周围,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危险。
等他低下头,只听宋半夏在他耳边道:“你瞧见前面那个穿黑衣服的人了吗?”
李修竹的目光顿时凌厉地移了过去。
宋半夏见了立刻伸手又拽了拽他,叫他不要这么杀意重重,接着说:“刚刚他在摊子上买东西,有个小偷偷了他腰间地荷包,他摸了一下腰间,说明他知道,但是却没有去追。不知道是为什么。”
李修竹直起身,忽然反转了一下垂在一侧的手,灵气瞬发,在宋半夏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袭向了那个人。
黑衣人仿佛在身后长了眼睛,一个矮身躲了过去,一道符咒就打了过来。
宋半夏大吃一惊,一把抓住了还要结印的李修竹,把他往自己旁边拉过来,瞪大眼睛问他:“你做什么啊!”
黑衣人看到他们夫妻二人颦了下眉,冷冰冰的脸显得更臭了。
李修竹笑着对他说:“喂,你荷包都被人偷了,还不去追?”
黑衣人不语。
宋半夏对于这样的场景有些手足无措,她不明白李修竹为什么突然出手,并且对于他这样的行为十分不赞同。
他那样的法咒如果打到了人身上,岂不是要将人重伤?
宋半夏转头去看黑衣人。
黑衣人扫了她一眼,凉凉地说:“被人算计了还带着家眷到处闲逛,你真是越来越窝囊了,李修竹。”
宋半夏怔了下。
李修竹把宋半夏拉着他的手拿下来,带着一种不经意地炫耀,握在手里,看着黑衣人说:“马忠你是越来越蠢了,荷包被偷了也不敢去追。”
原来两人竟然是认识的。
马忠皱了皱眉头说:“那孩子我认识,荷包里钱不多,拿走了就拿走了。”
听了这话,宋半夏又是一皱眉。
她跟李修竹的朋友相处的时间不多,见过的也就寥寥几个,像叶晃、闻奈、孟灵等秉性都不差,也都是大陆人鼎鼎有名的人物。
但这次和李修竹一同出游,她已经接二连三发现了李修竹的令她‘讨厌’的地方了。
讨厌这个词宋半夏常用,讨厌太阳光太亮、讨厌今日下雨、讨厌某个人贪得无厌、讨厌……但这个词从来没有一次被她用在李修竹身上过。
就算当初李修竹老是深更半夜起床去修炼,她也只是觉得自己难以忍受,而不是讨厌他的行为。
她喜欢他的一切,就像鲜花喜欢阳光和雨露。
李修竹和马忠互怼了几句话,然后把宋半夏介绍了一下,确切的说是炫耀了一下自己的老婆。
马忠有个心上人,喜欢很多年了,一直没有任何进展。百年前,李修竹记得他还嘲笑自己说自己永远也娶不到老婆。李修竹耿耿于怀,所以现在必须嘲笑回去。
“你还真是和闻奈说的一样,失忆失的连脑子也没了。”马忠冷冷道。
李修竹并不生气,仍旧笑眯眯,说:“你想挨揍么,马小忠。”
马忠紧绷着脸盯了他片刻,哼了一声。
既然碰到了熟人,那么吃饭一事自然先被搁浅了,马忠虽然看上去冷冷的,但据说手艺特别好。
李修竹说:“他家小姐就是被他的手艺拐跑的。”
这倒确实勾起了宋半夏的馋嘴,她最近正要写些关于家常菜的文章,已经跟中洲报社约好了。只是出了李修竹失忆的事,所以到现在还没开始准备。
马忠说:“吃可以,给钱。”
李修竹:“给你脸了?本尊给你一脚你要不要?”
马忠说:“宋姑娘可以不用给,你不行。”
李修竹眉目一皱:“叫嫂子。”
马忠看了一眼有点生气的宋半夏,知道李修竹定然是没看出来,也不说,准备看他笑话。这就是李修竹嘲笑他的代价。
他说:“我随小姐叫。”
李修竹挑了挑眉道:“马小忠,这一百年你变化挺大啊。”
马忠不语,率先转身,给二人带路。
李修竹拉着宋半夏要跟上去,宋半夏终于将自己的生气表达了,她从他手里将自己的手很艰难地抽了出来。
这般艰难还要抽出来,说不是故意的,都没人信。
李修竹脚步一顿,转头看了她一眼。
生气了?
为什么?
他首先想到的就是沈广陵,毕竟他们刚刚才见过,若说不介怀,是不可能的。
李修竹是大乘期大能,修的是逍遥道,不是慈悲道。要他自己看来,他当时没有拔剑给沈家那个小贼一剑,都是已经看开后的结果了。
可是他们一路飞过来,她都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为此生气了?
这也是情劫丝的副作用吗?
宋半夏当然不是为了沈广陵,她早忘了沈广陵那一茬了。她生气是因为刚刚被李修竹突然出手吓到了,而且李修竹根本没有为此道歉的意思。明明她只是想分享一个八卦而已。
夫妻二人一前一后走着,心情都有些不妙。
路上马忠问:“宋姑娘有什么想要吃的吗?”
宋半夏有些受宠若惊:“还可以点菜?”
马忠说:“可以,宋姑娘不是常在中洲报的美食板块上发表文章吗,应当对吃的很有研究。”
“你也看?”
马忠顿了顿说:“小姐喜欢,曾给你寄过信。”
宋半夏爱屋及乌,因此对马忠有些改观,觉得这个人虽然善良的有点蠢,但性格确实比看起来要好。
马忠的家是一件普通的四合小院,比起那些大宅院看着简陋许多,但却十分温馨。
宋半夏不禁在心里猜测这人口中的小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既然叫小姐,也就是说曾经是那人家中的奴仆或客卿?
这人和她一个等级,元婴的话,倒是在一些小家族里确实能当个厉害点的客卿了。
李修竹一路上看了宋半夏许多眼,宋半夏察觉到了,只是还在生气。
她怕自己一看他就忘记自己为什么生气了,所以并不看他,只同马忠讲话,期间李修竹几次插话,她也没理。
进了院子,马忠刚跨进去,二人就听到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
“回来了?”那女子声音温和而婉转,见到他空荡荡的腰间之后,立刻变了语调,“马!忠!你荷包呢?!”
宋半夏要埋进去的脚顿了顿,李修竹紧跟在她身后,也停下了脚步。他并不关心院子里被骂的马忠,一颗心仍然系在宋半夏身上。
马伏苓并没有注意到门外的二人,她被马忠气到了:“你的荷包是不是又被隔壁那小子偷走了?”
马忠有些心虚,没说过。
马茯苓怒道:“我都说了,不能助长他的这种行为!他没钱可以跟我借、跟你借,但他不能偷!你如果真的可怜他,就该当场制止他,他才十二岁,你这样助长他的歪风邪气,你会毁了他的你知不知道!”
宋半夏听了这番言论恨不得拍手叫好,里面的人句句戳到了她的心坎上。
之前碍于她跟此人不熟,加上他又是李修竹的朋友,所以她才什么都没说,但心里对此是有介怀的。
她往前走去,里面的女子穿着粉色衣衫,装扮朴素,梳了一个侧辫,长了一张鹅蛋脸,一看就是个温婉的形象。
如今这温婉的人正掐着腰怒骂呆子。
宋半夏踏进去,被发现后,马茯苓静了静,睁大了自己的眼睛。
“宋半夏?”她惊讶道,“你怎么来这里了?”
说完她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形象,脸瞬间红了,有些尴尬地放下了手。
宋半夏在她叫出自己名字的时候就隐约想起了此人。
“你是……马茯苓?!”她诧异道,“你不是……死了吗?!”
李修竹眼皮一跳,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这姑娘,说话忒直了。
马忠刚刚化了一点冻的脸顿时黑了黑。
马茯苓见了,推了他一下,似乎有些无措,说:“你还不去给宋小姐和李剑君倒茶?”
宋半夏眨了下眼睛,把李修竹的手拉下来,说:“原来那是马家放出来的假消息吗?”
她终于想起来,新兴四世家的马家似乎确实有一个叫马忠的客卿来着,似乎擅长炼器,不过后来就再也没听说过了。
宋半夏之所以认识马茯苓,是因为当年曾经去马家参加过马家家主的寿辰,她爹肯定不可能去的,为了表达重视,是由她和她哥去的。
马茯苓是马家嫡系的第三个女儿,她上面还有两个姐姐。两个人见面的次数不多,都是匆匆一面,聊过的话更是少之又少。马茯苓天赋一般,虽然是马家嫡系,但是上有阿姊下有胞弟,并不受重视,因此养成了唯唯诺诺的个性。
一百年前,她成婚不久,听说马茯苓就因病去世了,她还叫她哥代她送过挽联。
说来也巧,马家其实在当年有意将马茯苓许配给她哥,就像赵家把赵琳撮合给沈广陵一样。
当时她嫂子还没出现,这事还真有可能成,毕竟虽说沈家和他们家是世交,但沈家跟赵家结了盟,他们拉拢一下马家也未尝不可。
没想到,马茯苓不仅没死,竟然还和马家曾经的客卿有不明不白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