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一直觉得自己的第一段婚姻有过短暂的幸福。
她少女时期有着姣好的容颜,柔美的身躯,以及超过绝大数平民的家世,连追求者都是那么的优秀。
她骄傲的头颅从不曾低下,直到丈夫逝去,成为了一个寡妇。
她的家人不再是家人,他们视她为不详,她被人人嫌弃。她失去了锦衣华服,失去被人赡养的资格,只能在一座破宅子里等死。
她不甘心。
即便有过一段婚姻,可她依旧那么美丽。岁月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一丝痕迹,她仍然是男人们眼中的焦点。
包括已婚的男人。
她和裴清的相遇只是一场意外。
她的身份纵使有心,却也没那么方便抛头露面。她总得在意街头巷尾的妇人。
她们愚蠢无知可是光靠着嘴巴就能掀起腥风血雨。
她小心地活在她们的注视下,躲避着她们的目光。除了裴清。
她们从未见过面,只是在打开门眼光相遇时互相点过头。可那个女人救了受伤的她,否则她会一个默默死在郊外。
她幼时也读过书,识得字,懂得礼义廉耻。所以她当然要上门感谢她,并且由此开始,她们的关系才开始慢慢联结。
或许大多数的关系都是这样开始,从陌生到熟悉,从只是稍坐片刻到睡一晚都没关系。
她确实多了一个朋友。
这个朋友对家里的一切有些懈怠,这没什么,家里只有她和一个女儿。女儿也不会说话。
她不关心今日的天气冷不冷,屋里的粮食够不够,只是时刻握着一卷书。
她说书中曾有她的一切。她有着少女的幻想,美好的未来,她将这些都交给了书,哪怕书从不开口说话,可她还是那么爱它。
彼时坐在朋友身边绣花的她听了这些话,她只是握紧手中的针,当一个合格的倾听者,并不发表她的意见。朋友也从不知道她读过书。
或许朋友真的有很多的不满,但她发泄不出来。
她不能对丈夫诉说,因为她见不到丈夫。她不能对女儿诉说,因为她是一个母亲。她不能对朋友诉说,因为朋友比她还可怜。她的话语只是在无病呻吟。
她把这些都交给书。当她在书里时她才能看不到脚下未洗的衣服,灶台上的食盒。她还像个少女,等待仆人的侍奉。
可她毕竟不是少女了。
朋友的丈夫回来了,没有她的提点,朋友的丈夫一定会不满意,然后草草歇过一晚,第二日天不亮就离去。从前都是这样。
可这一次不同,家终于有了一个模糊的样子,即便妻子还是那么天真,但他体会到了一份温暖,这就足够了。这次他决定多待一会。
朋友和她时刻在一起了,这也没什么。任何人都得习惯孤独。她一直很习惯。
可当她看着对面的灯火通明,听着欢声笑语,只有一根蜡烛作伴时,她又是那么的孤单。
她心想,没事,一个晚上很快就会过去,白天总会到来,她安慰自己,然后沉沉地睡下,等待第二天。
但第二天依旧如此。
她已经绣完了整件孩子穿的衣服,可又有什么用,没人能穿得了,她也送不出去。她把衣服放进衣柜里,不再打开,这样也就不会怀有期待。
她坐在房间里,等着日升看着日落,她不知道在等什么,她一直都在等着。
直到有人打开了那扇门,她的屋子有了亮光。
她确实很意外,久未见面的家人带来了声音,让她不寂静。也带来了希望,让她不再孤单一人。她又可以拥有一个家。
其实她曾有过家,家人给了她衣食无忧的生活,让她平安的长大,然后送她去一个新家,告诉她,以后那就是她的家。
她把丈夫当作家人,把公公婆婆当作家人,他们也如此,在丈夫活着的时候。当丈夫死去,她就没有这个家了。连以前的家都不复存在。
可她还活着,她就还能再拥有新的家。
她从前渴望,是因为她的生活不会改变。她现在不再渴望,因为她的生活早已改变。
以前她不能决定,以后她还不能决定吗?
事实证明她不能决定。她从未做过任何决定,她自然没有决定的权利。
她笑着送走了为她着想的家人,准备迎接新的家人。她确实是开心的,因为她不再孤独。
在没有知道自己只会成为一个妾室的时候。
妾室是什么?
当她是一个女儿时,她对这个群体表示仇视。因为她们会夺走父亲的宠爱。当她成为夫人时,她对这个群体表示不屑,哪怕她们会夺走丈夫的宠爱。
因为这个时候,没人能夺走她的地位。
可当她成为这个群体时,她会怎么样?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从未接受过,也不准备接受。即便她将要流落街头。
他们这样说着,然后愤怒的离开。
当她再度一个人的时候,她突然感到害怕。她和黑暗互相陪伴,和孤单互相枕眠,她不曾渴望它们,但她即将失去它们。
她是那样的害怕,害怕的敲响朋友家的门,这样就可以拥有一杯温暖的茶水。
她以前拥有过的,她想着。
她确实也有了。
她是那样的怀念,她的双手不停地颤抖来响应她的怀念。
朋友依旧看着书,未曾将视线分给她一眼,然后她停止了。
她不再颤抖,直到她得到回应。可她没有。
她从未得到什么,她怨恨地想着,她不停地在失去。
可朋友却在不断拥有。朋友有着丈夫,有着女儿,然后有了一个家,最后抛下了她。
朋友即将搬走,因为这条贫穷的小巷不能再容纳她丈夫的雄心,也不再匹配。她的丈夫说道。
他规划着未来,那样的美好,那样的让人心动。
她听得都入了迷,连陌生的视线飘过她,她都不在意。直到那双眼睛后面闪过一丝惊艳。
她并不陌生,从前她见过很多,因为她的美丽,但她从不回应。
可这次她拿出了那份小孩子的衣物,交给了朋友。朋友高兴,她也很高兴。
毕竟朋友是那样的不善庶务,她只是想帮帮她。
王氏的第二段婚姻很美好。
她有着温柔的丈夫,贴心的女儿以及能稳定她地位的儿子。那些她没有拥有过的,现在她都有了,甚至还多了。
比如多了一个女儿,她的继女白芷。
她不对这个女儿怀有任何期待,她无所谓。
这个女儿仅有的价值就是为她的新家添彩,因为这样的原因,她才给了她活下去的机会。
当她能成为县令的姻亲时,她是那样的兴奋。可她忘记了,这个机会是多么的难得,她都忘记了是多么的来之不易。
“夫人最近可还好?”
当王氏的脖子被人拿刀问候时,她都没回过神,以至于没能回到这个问题。
“嗯?”冰冷的刀缓缓压向她脆弱的脖子。
“还好还好,”王氏终于清醒,“仙......仙师这是什么意思啊?”
她极力想要保持镇定,可声音里的颤抖在寂静无声的环境下,让人难以忽视。
“夫人很紧张吗?”他轻笑着,仿佛极为高兴。腹部的起伏从后背传给了王氏。但王氏没能体会到这份高兴。
“夫人一直以来都那么胆大妄为,我还以为夫人都快忘记我了。毕竟你好久都没见我了。”
怎么会忘记呢?府上可是活生生多出一个人啊。
“我一直都很记挂仙师的。仙师帮了我那么多,我怎敢忘记。”
王氏说道,带着一丝讨好。
“可你好像忘了我交代的事?”他冷酷地说道。
“实在是城里最近查的严,我没办法送您出城啊!”
否则谁会留一个烫手山芋在手中。
起初,王氏捡到他时,只当是个客人稍稍歇息就好,没想到这个客人居然待了这么久。
“这个借口你上次用过了!”这声音从嗓子里喊出,带着浓浓的不满。
“但这确实是真的啊!仙师,戒严还没结束啊!您不知,这段日子出了多少的事。”
王氏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都说出来,如果能够让这个人放下手中的刀,她甚至都可以把心挖出来,来证明她没有说过任何谎话,就算说谎,背后的人也不知道。他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外界了。
确实如此,玄冥受伤来到王氏家中之后,他就像个影子,再没出现在阳光之下。
他也不想这样,可是没有办法。他不能让其他无关的人看到,他不知道玄天的耳目究竟在哪,可他知道外面的人都有可能是,他还想活着。
“我究竟何时可以出城?”
身后的声音不再那么生气。
“我已经问过了,城中已经渐渐安定,想必仙师很快就能出城了。”王氏柔和地说道。
她的敷衍藏在暗处,不甚明显。但对于一个精神脆弱的人来说,没有肯定的答复他不会放心。
但现在玄冥没有别的办法,他选择了王氏,只能相信下去。
但为了防止这个妇人不用心,他需要好好说道一番。
“那就好,还望夫人能多多上心。”他轻声说道,“毕竟如果不上心的话,我就只能找别人去了。”
那就去其他府啊!她内心喊着,神情没有露出一丝。
“夫人的女儿听说十分善良,听了我的请求想必一定十分乐意帮忙。”
“不,”她立马出声阻拦,“我那女儿怎么能处理得了仙师的事,还是交由我来办,不出半月,一定将仙师的事情办妥。”
有了时间,玄冥也就不那么急了。
“那我等夫人的好消息。”
一眨眼,背后的压力就消失不见。王氏松了口气,连带着身体的重量都承受不了,瘫坐在地上。
若非为了该死的白芷,她也不会落入如此险地。为了她的婚事,她才求了玄冥,可现在婚事没得着落,自己命都快没了。
这个女儿就是来索命的!她无比感到悲伤。她还不能对白芷做些什么,因为她还需要靠她来解决这件麻烦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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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曾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