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森堡竞技主场更衣室的电子钟,红色的数字跳动着,显示着距离比赛开始还有三十分钟。
江凌飒坐在自己的柜子前,目光却不在任何实物上,而是空洞地盯着对面柜门上她自己模糊的倒影。周围的队友们正在做着最后的准备,肌效贴撕裂的声音、球鞋钉踩在地板上的脆响、教练最后的战术叮嘱……这些往日能让她肾上腺素飙升的声音,此刻却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而遥远。
她的右手,无意识地反复握紧,又松开。拇指的指节,一次次地抵住左胸心脏的位置——那是周以翎规定的,“感到情绪即将失控”时,向场边示意的“避险手势”。
空气中弥漫着肌肉按摩膏的薄荷味和紧张的汗水气息。埃玛·约翰逊一边往自己金色的长发上喷定型发胶,一边透过镜子观察着角落里的江凌飒。
“嘿,飒,”她语气轻快,试图打破沉闷,“今天打算进几个?我赌你能梅开二度。”
江凌飒没有回应,只是用力地系着鞋带,仿佛那鞋带跟她有仇。
另一侧,卡米拉·罗德里格斯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护腿板,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我看,飒飒今天的目标可能是别吃牌吧?”她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半个更衣室听到,“毕竟,我们现在有‘新规矩’了,不是吗?”
几个队员闻言,交换了意味深长的眼神。周以翎的到来及其带来的严格规范,在更衣室里并非秘密,也并非人人都能接受。对某些人来说,江凌飒这个“刺头”被套上缰绳是件好事;而对另一些人,如卡米拉,这则是一个可以用来攻击的弱点。
队长索菲亚·雷诺兹正色道:“卡米拉,专注我们自己。凌飒知道该怎么做。”她沉稳的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我们是团队,无论场下有什么,上了场,只有一个目标——胜利。”
加布里埃拉·桑托斯,这位巴西中场,则用她特有的方式表达支持。她走到江凌飒身边,什么也没说,只是将一个漂亮的彩色编织手环放在她柜子上,那是她们巴西祝福好运的方式,然后拍了拍她的背。
江凌飒看着那个手环,紧绷的下颌线柔和了零点几秒,但随即又被更沉重的压力覆盖。她不想辜负队友,更不想在卡米拉面前露怯,但这种被规则束缚的感觉,让她感觉自己像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野兽。
“凌飒,”队长雷诺兹沉稳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一只温热的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专注比赛,别想太多。”
江凌飒猛地回神,对上索菲亚带着关切和鼓励的眼神。她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惯常的、无所畏惧的笑,却发现脸部肌肉僵硬得厉害。“放心,队长。”她听到自己干巴巴地回答。
通道列队时,她站在队伍中段,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看台上传来的、山呼海啸般的助威声。这声音曾是她力量的源泉,此刻却像沉重的枷锁。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将杂念排出脑海,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球员通道的入口处。
周以翎就站在那里,一身深灰色西装,与周围运动活力的氛围格格不入。她没有看手机,没有与任何人交谈,只是静静地看着洛森堡的队员们,目光最终落在江凌飒身上。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周以翎的眼神依旧平静无波,但微微颔首的动作,像是在进行某种无声的确认。
江凌飒迅速移开目光,心脏却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她讨厌这种被审视、被期待的感觉,尤其这期待还是关于“控制情绪”这种她最不屑一顾的事情。
比赛在主裁判的一声哨响中开始。
对手是联赛中游的“霍芬海姆女足”,以作风顽强、小动作多而闻名。开局阶段,洛森堡占据着场上主动,江凌飒也几次利用个人能力冲击对方防线。
第21分钟。
江凌飒在右路接到队友传球,她用一个漂亮的油炸丸子过掉了第一名防守队员,正准备内切。就在这时,对方的防守型后腰,一个名叫劳拉·舒马赫的壮硕球员,悄无声息地从侧后方贴了上来。
不是激烈的冲撞,而是隐蔽的、持续的小动作。劳拉的手隐秘地拽住了江凌飒的球衣下摆,同时用身体死死卡住她内切的线路,膝盖还不时“无意地”顶撞她支撑腿的膝窝。
“嘿,”劳拉带着德语口音的英语在她耳边低语,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今天怎么像只被拔了牙的老虎?你的经纪人没教你怎么咬人了吗?”
一股熟悉的、灼热的怒火瞬间冲上江凌飒的头顶。她几乎要下意识地用肘部给身后这个讨厌的家伙来一下,就像她过去常做的那样。
但就在这时,周以翎那双冷静的眼睛仿佛在她脑海中浮现。那个该死的“避险手势”像一道紧箍咒,勒住了她即将爆发的冲动。
不能动手!要示意!
这个念头强行压下了她的怒火。她在劳拉的纠缠下,艰难地抬起右手,试图在身体的掩护下,完成那个叩击左胸的动作。
然而,就在她分神去做这个陌生动作的瞬间,劳拉看准机会,脚下极其隐蔽地一绊!
“噗通!”
江凌飒重心全失,狼狈地摔倒在草皮上。足球自然也丢了。
“哔——”裁判的哨声响起,示意劳拉犯规。
但裁判给出的只是一次普通的任意球,连一张黄牌都没有。在裁判看来,那只是一个普通的防守动作,而江凌飒的摔倒,更像是因为她自己重心不稳。
劳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上带着得逞的、虚伪的歉意,伸出手想拉她起来,嘴里还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哦,抱歉。看来你不仅忘了怎么咬人,连怎么站稳都忘了?”
看台上传来零星的嘘声,不知是针对犯规的劳拉,还是在针对“假摔”的江凌飒。
江凌飒没有理会劳拉伸出的手,自己撑着草皮站了起来。泥土和草屑沾满了她的球衣。她感到脸上火辣辣的,不是因为摔倒的疼痛,而是因为屈辱。她第一次在执行那个“避险手势”时,感到如此巨大的挫败和愚蠢。
她下意识地看向场边。
周以翎站在看台上,双手抱胸,眉头微蹙。她看到了整个过程,看到了江凌飒那个因为分神而变得笨拙、无效的手势,也看到了她因此而导致的丢球和摔倒。
她的眼神里没有安慰,没有鼓励,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评估。仿佛在说:“看,这就是不熟练的代价。”
那次失败的“避险手势”和随后的狼狈摔倒,像一盆冷水浇熄了江凌飒开场时残存的锐气。随后的二十分钟里,她明显变得束手束脚。
一次绝佳的反击机会,埃玛在右路送出一记精准的低平传中,皮球快速划过门前。按照江凌飒以往的风格,她会毫不犹豫地倒地滑铲,冒着与对方门将和后卫相撞的风险,将球捅入网窝。
但那一刻,她犹豫了。她看到了对方门将出击时凶狠的眼神,想起了周以翎关于“避免无谓受伤”的警告,动作慢了半拍。球从她脚尖前几厘米的地方滑门而过,引来看台上一片遗憾的叹息。
“江!你在等什么?!”场边,主教练埃琳娜·莫拉蒂忍不住摊开双手,大声质问,她的意大利式激情在焦急中显露无遗。
又一次,她在边路拿球,面对劳拉·舒马赫的再次贴身防守。对方似乎吃准了她不敢再做危险动作,防守动作更加肆无忌惮,手上小动作不断,嘴里也一直喋喋不休。
“你的经纪人是不是让你变成乖乖女了?真没劲!”
江凌飒只觉得一股邪火在胸腔里左冲右突,却找不到出口。她只能咬着牙,勉强将球回传给接应的队友,放弃了这次一对一的突破。这个选择安全,却毫无威胁。
“她在干什么?”评论席上,解说员也发现了异常,“这不像我们熟悉的那个江凌飒,她失去了以往的果断和侵略性。”
卡米拉在前场跑出空档,却看到江凌飒选择了回传,她不满地挥了挥手,嘴里嘟囔了一句西班牙语的抱怨。
江凌飒能感觉到队友们投来的目光从疑惑变成了不解,甚至带上了些许不满。球队的进攻因为她的“失常”而屡屡受阻,整个上半场后半段显得沉闷而混乱。这种因自己而拖累团队的感觉,比任何对手的嘲讽都更让她难受。
上半场剩下的时间,对江凌飒来说是一种煎熬。她像一只被束缚了翅膀的鹰,每一次试图突破,都会想起那个失败的手势,想起周以翎评估的眼神,想起劳拉嘲讽的嘴脸。她的跑动不再果断,突破不再犀利,几次绝佳的射门机会也因为她片刻的犹豫而被对方后卫破坏。
中场休息的哨声,对她而言如同暂时的赦免。
当哨声响起,江凌飒几乎是逃也似的第一个冲回了更衣室。
主教练埃琳娜·莫拉蒂随后快步走入,她的脸色不太好看。她在战术板前站定,先是总结了上半场球队整体的问题,然后目光锐利地转向江凌飒。
“凌飒,”埃琳娜的语气带着克制的不满,“我需要一个合理解释。你上半场后二十分钟的表现……我看不到你的斗志。你在害怕什么?还是那个所谓的‘新规矩’让你不会踢球了?”
更衣室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看着江凌飒。
江凌飒低着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就在这时,周以翎清冷的声音插了进来,她是对着埃琳娜说的,目光却平静地扫过全场:“埃琳娜,战术调整是首要的。凌飒的问题,在于对新战术理解的执行尚不熟练,这是过程的一部分,我会和她沟通。”
她试图将话题引向“战术”和“过程”,以此来维护江凌飒,也维护自己的权威。
但埃琳娜显然不吃这一套,她眉头紧锁:“周小姐,我尊重你的专业领域。但在球场上,斗志和本能比任何纸上谈兵的规则都重要!我不能接受我的核心前锋在场上思考人生!”
眼看两位掌控着自己命运的女人就要因为自己而发生争执,江凌飒胸中的憋闷和屈辱达到了顶点。她猛地站起来,踢翻凳子的巨响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她冲进了淋浴间,用巨大的摔门声表达了自己的抗议与崩溃。
淋浴间里,她没有开水龙头,只是背靠着冰冷的瓷砖墙,无力地滑坐下来。外面,埃琳娜和周以翎的低声交谈隐约可闻,队友们沉默地各做各的事,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她将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微微颤抖。她讨厌这样的自己,讨厌这种无力感,更讨厌将内部的脆弱和矛盾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下半场比赛,江凌飒像是换了一个人。她不再尝试任何手势,也不再刻意控制情绪。她变回了那个无所顾忌的“红牌女王”,用更凶狠的拼抢、更暴力的突破来宣泄自己的愤怒。
她甚至在一次拼抢中,用一个极其危险的动作将劳拉·舒马赫铲翻在地,如愿以偿地收获了一张黄牌。
当她拿到黄牌时,她甚至挑衅般地看了一眼场边的周以翎。
周以翎依旧站在那里,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抱着的手臂,指节微微有些发白。
比赛最终以1:1的平局收场。江凌飒的鲁莽并没能为球队带来胜利。
回到俱乐部公寓,江凌飒把自己重重摔进沙发,精疲力尽,却毫无睡意。失败的苦涩、被嘲弄的屈辱、以及与周以翎争执的烦闷,交织在一起,啃噬着她的内心。
她拿出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赛后新闻的界面,各种批评她和洛森堡的标题格外刺眼。她烦躁地想把手机扔开,却鬼使神差地点开了和周以翎的聊天窗口。
空白的对话框,只有最上面显示着“经纪人”三个冰冷的字。
她想打字,想质问,想发泄,但手指悬在屏幕上,却一个字也打不出来。
就在这时,房门下方传来轻微的“窸窣”声。
她警惕地抬起头,过了一会儿,才走过去,发现门缝底下塞进了一张折叠的纸条。
她捡起来,打开。
纸上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只有三个用黑色墨水写就的、力透纸背的汉字:
“我信你。”
那一瞬间,江凌飒像是被一道无声的闪电击中。所有的愤怒、委屈和叛逆,在这三个字面前,土崩瓦解。
她没有开门,也没有回复。只是紧紧地攥着那张纸条,慢慢地滑坐在地上,后脑勺抵上了冰冷的门板。
门外,是空无一人的走廊。
门内,是一场无声风暴的平息,和一颗开始真正审视自身与信任的、混乱的心。
江凌飒在冰冷的地板上不知坐了多久,腿脚都有些发麻。窗外的城市灯火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昏暗的房间里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终于动了动,撑着门板慢慢站起来。手里的那张纸条,已经被手心的汗水微微浸湿,边缘有些发皱。
这三个字,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比她想象的更大。她回想起周以翎在理疗室里为她绑绷带时专注的侧脸,想起她在雨中训练时穿透雨幕的坚定声音,也想起她面对媒体污蔑时毫不犹豫的反击。
“她信我……”江凌飒喃喃自语,“她信我什么?信我能控制住脾气?还是信我……能遵守她那些该死的规则?”
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空无一人的街道。忽然,她似乎瞥见街角路灯下,一个模糊的、穿着深色外套的身影一闪而过,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是周以翎吗?她没走?还是只是自己的错觉?
江凌飒无法确定。但那一刻,她心里某种坚硬的东西,确实开始松动。她不是不谙世事,她能感觉到周以翎那冰冷理性外壳下的某种东西——或许是感同身受,或许是……几分她自己也不愿承认的在乎。
她重新展开那张纸条,小心翼翼地抚平褶皱,然后走到书桌前,打开一个存放重要物品的抽屉。里面除了护照、一些重要文件,还有一个陈旧的、印着俱乐部logo的铁盒。她打开铁盒,里面是几枚她少年时期获得的、已经有些褪色的奖牌。
她将这张轻飘飘的纸条,无比郑重地放在了那几枚沉甸甸的奖牌之上,然后合上了盖子。
做完这一切,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做出了某个决定。她没有试图去联系周以翎,也没有再沉浸在自怨自艾中。她只是走到跑步机旁,设定了慢速恢复模式。
有些东西,无法用言语回应,只能用行动证明。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周以翎站在酒店套房的落地窗前,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与江凌飒空白的聊天界面。她的指尖在发送键上悬停许久,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她关掉手机,拿起桌上那份关于霍芬海姆女足劳拉·舒马赫的详细技术特点及性格分析报告,目光重新变得冷静而专注。
信任,已经送出。下一步,是如何将这份信任,转化为赛场上的武器。她知道,江凌飒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一条能让她重新呼啸着撕裂对手防线的、清晰可行的路径。
必须要说一下 故事的背景发生在西班牙 但是由于语言障碍的问题 情节中我都是用了中文来表达(一部分能促进剧情推动的语言除外)两人的青训时期也是在中国境内 所以不存在语言问题 两人都为华人 江凌飒为普通家庭所以能看到她在签约著名俱乐部后任然住球队公寓 而周以翎的父亲设定为中国足协一高管 后因贪污入狱 但权势依旧存在 写完设定先说一下 后期会出个人番外详细介绍[狗头叼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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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无声的抗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