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负互具 第1章 序 莫比乌斯

我把这群成群结队的宠物狗叫做狈，据说狈会趴在狼的身子上，给狼出谋划策。是一种拥有智谋却缺乏力量的动物。

自那场毁灭一切的战争后，拥有工作能力和力量的犬类成为了珍贵的资产。只能用作观赏用途的犬类则被遗弃。一开始我还约莫能分清楚这些犬类的品种，但最近也越来越难辨认了。狼头，黄白相间花纹，却长着四肢短腿。这似乎是哈士奇，柴犬和柯基的混种。

我惊叹于它们的生存能力，距离2030年那场席卷世界的战争才刚刚过去五年，它们已经繁育至了第三代，让这座山城漫山遍野的长满这种生物。

我捕猎它们时，会勾手发出啧啧啧的呼唤声，经验告诉我，这是人类文明时期的坏习惯。但坠堕的感觉终难适应。这座城市除了垃圾山，坍塌的楼房和成群结队的宠物犬，应该已经没有人类了。最后一次遇到还是在两年前。夫妻合力推着板车，身后跟着的一对小孩，望向我的眼神，清澈又好奇。四口之家，在这末世并不常见，甚至可以说相当稀有。他彼时躲在复杂的防空洞内，通过上面的震感，统计出在短短半年内，这座城市共遭受了七轮核覆盖式的打击，这座中部作为要塞的山城遭受的核打击太多了，核辐射也太严重了。

车的前杠上拴着几只狗，那女人指向它们。

看，都是核辐射害的，哈士奇也只能长这么高。

山城的人自古以来对身高的执念都颇为强烈，尽管在这生存都难以为继的环境下忧虑这些有些不合时宜，但我羡慕她仍不将自己作为只知生存的低级生物而保有的自觉。

丈夫说远在群山包裹的乡下，存在着人类聚集地，哪里还有文明和秩序。整整齐齐的四口之家也更增添了这句话的可信力。

我也便开始忧虑了，我的女儿遭了核辐射长不高又该怎么办，可她当时已经成年，我为她用不规矩的软尺测量过，160。我适时又长舒一口气，可又有了新的忧虑，若她有了喜欢的人，带回家来，我是应当板着脸严肃，或是亲切一些不让男孩难堪呢？那结婚的时候仪式怎么举办，住男方家还是女方家，有了孩子该谁带...

她遗传了妈妈的美貌，在文明世界中，我毫不怀疑喜欢她的人能从东三环拍到西三环，我作为她的父亲自然不能轻易蒙混过关，工作不稳定，不行。个子太矮，pass。油嘴滑舌，更是滚蛋。可自打她16岁起，她便再也没见过同龄人了。我又不免生出几分脚踏实地的担忧。

生存，繁衍。自有生命起，所有生物便遵循着这种规律。现在莫说繁衍，生存似乎也成了难事。最是让我害怕的便是，不知是不是核辐射的缘故，女儿的身体很是不好，我听人说过一偏方，把银杏叶晒干煮水，可以防核辐射，但也不曾好转，还好我在医院找到了很多地塞米松和抗生素类药物，滥用这些会对她的身体有危害，可在末世，感冒发烧稍不留神便会带走人命，我也便不再管那么多了。

现在我唯一能明确知晓的核危害，便是对人类文明的损害。我受过一次伤，被从楼房坍塌的断壁中，伸展出来的生锈钢筋扎穿了脚。它埋在凌乱的草丛中，被狩猎的我不小心踩到，发了一场高烧，女儿哭泣着在床边守了一晚又一晚。一场小小的灾难便能轻易摧毁我。我那时便明白，或许在她身边守不了太久了。

但是，她会回到人类文明世界的。她会的。

我拿起地上精密复杂的机械部件，从中取出黑色的长条芯片。这是人工智能的存储区域。这片居所的附近已经探索的差不多了。必备的物资已经打包装好，并不多，但幸运的是，这些物资只有我一个人使用，可以坚持相当长一段时间。往发电机中加满废弃加油站寻来的石油，电脑屏幕打开，我仿佛再度来到那个繁荣的人类世界，破解编译器，没有网络，自己编码，这是个大工程，但我是人工智能领域的博士学位，那些无用的知识还没离我远去。躺在脏污破旧的皮质沙发上，手上摩挲着那皮层中裸漏的泡棉。这是最后一次了，再决定前往寻找人类文明世界之前。我满怀愧疚，尊重，以及其他许许多多尚在文明时期才能忆起的复杂心理，决定把这个存在于时间缝隙中的故事记述出来。

故事开始于2025年，结束于2030年。

或者说。

故事开始于2030年，结束于2025年。